第53章 第53章
如润玉所料，梦曦的确是在第二日中午抵达黑云城。梦曦也足够幸运，这座太守府旁边的小院子，虽然有明显被踏足入侵的痕迹，但显然它的荒芜潦草，让来到这里的人并没有太在意这里。
位于小院中央，杂草丛生的花园东侧，早已经干涸的井下，密道出口就在这里。
要从井壁爬上去也容易，这口井井口很窄，但下面很宽，井壁上某些位置的石砖是可以抽出来一些的，形成一些梯子，还有一根绳子垂下，能很轻松地爬上去。
中午时分阳光正好，梦曦不准备这时候上去打草惊蛇，毕竟这里离太守府太近。一行人就在井下宽大的地洞里整军休息，静候合适的时机。
他们已计划好，夜幕降临后，便离开密道，外出探查。
此间计划顺利进行，柳关城内，润玉带人清点着仓库粮食储备，偶尔出神。旁边优昙和徐将军跟着他，终于徐将军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出口：“殿下，您是担心殿下吗？您放心，殿下不会有事的，她最机灵。”
润玉回神，摇摇头：“我没事。”
他只是想见梦曦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就连徐将军这样大咧咧的人都看出他有些不对劲，可见润玉今日出神的次数太多了，很难让人觉得他没事。
徐将军最是尊敬那些有本事的人，润玉来到这里之后，短短几日展现出与他熟悉的孙先生一样的本事，能把军营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他便敬佩他。他见润玉这样说，也就乖乖闭嘴不再问，只是心里难免担忧。
“我已经去信援军，命他们让骑兵先行一步，大概今晚会抵达柳关，徐将军，好好准备一下，待他们到了，我们便去攻打嘉城。”
润玉昨晚便飞鸽传书给定安王，此次就是他负责带着援军赶来，算着时间，骑兵们该到了，有了他们，梦曦的计划才能更顺利。
徐将军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应是，带着人下去清点武器兵马。
夜色降临，黑云城内寂静无声，偶尔有兵甲相碰的声音传来，梦曦带着人行动越发谨慎。黑云城从来易守难攻，若非当初细作将城门打开，必不会让敌寇这样容易攻下黑云城。梦曦想的是，趁着夜色，他们兵分三路，其中两路潜往城门，拿下两边城门的控制权，另一路潜入太守府。只是这样一来，人手便会不够，潜入太守府的那一列显然人要少一些。
梦曦将人分队，叮嘱他们谨慎行事：“虽然此去是希望你们能拿下城门的控制权，但若是不成顺利，便以保全性命为首，探查兵力排布为次。”
“明白吗？”
“是！”
“我给你们配备的药粉很有用，不要莽撞。”
“是！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办，殿下。”他们显然对这种偷袭的事不陌生。
梦曦点点头，她也知道自己二舅舅的用兵习惯，比起大舅舅宁阳用兵中规中矩、刚毅板正，二舅舅宁熠就要狡诈多变得多，与梦曦的路数相似。
她蒙上黑色面纱，率先爬上井口。其他人紧随其后。
黑云城当初连夜撤军时，很多百姓没能被带走，后来活着的或是被敌寇全部抓起来丢进了地牢，或是当场被刺死，所以黑云城街道上，除了敌寇巡察，并没有一个活人。
梦曦带着几个人目送另外两支小队离开小院，转头小心沿着墙角阴影靠近太守府。太守府此刻灯火通明，敌寇主将驻扎在这里。
梦曦带着人翻过墙，跳进太守府的院子，躲在修剪整齐的花草灌木中，观察着院子里的一切。这里倒是除了敌寇，还有不少小厮侍女，他们战战兢兢地提着灯笼，端着酒菜，似乎前院正在宴饮。
梦曦他们瞅准机会，在一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将那几个侍女小厮敲晕，脱下他们的衣服换上，再在酒菜里放了点药，瞅着又有几个侍女小厮走过来，低着头跟了上去。
另一边，前往城墙的两队互相配合，一队负责弄出动静吸引注意，另一队抓住机会要了一队巡街敌寇的性命，换上他们的衣服，分开前往两边城门。
或许是，黑云城的百姓们都被抓了，所以敌寇对于城中巡察也不甚在意，只有三支队伍共六十人巡城，其中两支队伍巡城，一支队伍休息，两个时辰后，休息的那支队伍替换巡城中的其中一支队伍。
梦曦这次过来，带了五十人，她身边只跟了十个人，另外四十人分为两队前往城门，正巧和巡城的敌寇小队人数对得上，倒是为他们降低了被发现的风险。
敌寇的衣服对于雍和人来说，还是宽大了一些，这支小队前往被城门时，正好遇上另一支来换班的敌寇队伍，两方相遇，对面的敌寇一开始也没有起疑，用北疆语道：“该我们巡城了，你们休息去吧！”
为首的小将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二十个人不由一阵紧张静默，脚步都慢了下来。
“嘿！该换班了，你们快去休息吧！”那个北疆人说话声如洪钟，语气很是爽朗，还没有察觉出异样。
小将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正好这里光线昏暗，对面的人似乎没发现他们的身份，他心一横，伸手拉拉身后人的袖子，略一侧头视线相接，而后这二十人，故作自然地靠近这支敌寇队伍。
杀戮在夜色中展开，暗红的液体四散喷溅，死亡降临。
此刻嘉城城外，火把如星点亮起。雍和铁骑领兵抵达城下，他们故意闹出动静，吸引城内敌寇的注意。润玉混在其中，看着嘉城城门上，观察着敌人的排兵布防。
这一次来得最多的除了援军骑兵，便是弓箭手，为了防止嘉城内的敌寇死活不出城，润玉下令，先用投石器将装着油的陶罐投进嘉城，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将火种跟着射进去。
虽不知道城内会不会顺利燃起大火，嘉城城门上已经是火海一片。
黑云城太守府内，正厅中宴饮过半，梦曦和其他十个小将小兵，低头收敛着存在感，站在宴会大厅的角落里，看着这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北疆敌寇，心中期待他们喝得吃得越多越好，算计着迷药生效的时间。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已有人醉倒在地，梦曦目光一冷，顺手就从旁边取出一把大刀，抬手砍断酒桌上其中一个敌寇将领的脖子。见她有了动作，其他几个扮成小厮侍女的兵将迅速反应过来，抬手就近抽取这些敌寇身上的刀剑，用他们自己的刀砍了他们的脖子。
与此同时，黑云城南北两道城门上，已是血迹斑斑，不少敌寇尸体乱七八糟地摆在一旁，北疆大营来的这四十个小将，虽然身上伤痕累累，满是血污，却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们把黑云城的城门拿回来了！”
也不知是哪个少年说出这句话，其他人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喜极而泣。
太守府内的动静很大，梦曦他们又只有十人，难免有漏网之鱼。就在他们提着刀解决余下的敌人时，两只信鹰从太守府一角向远处飞去。梦曦已经注意到那两只鹰，见它们是朝着嘉城和黑河城方向飞去的，眉心一皱，砍人的速度加快。
她之前的计划，润玉也知道，只是不知道此刻是否会有援军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嘉城城外也很是顺利，火攻很是有用，尤其此时正是夜里，敌寇恐怕也没想到雍和援军抵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攻打嘉城，他们猝不及防下，嘉城城内火光一片，光是灭火就弄得他们心力交瘁。
而且，他们和雍和打交道久了，都知道雍和重视百姓，也没想过雍和会用火攻这种大范围杀伤的方式，虽然他们一早就把城内所有遗留的百姓都抓住关起来了，但雍和那边的人不知道呀！
润玉手持一个小巧的望远镜，混在骑兵队伍里，往嘉城方向看，一只信鹰落入他眼中，他目光微闪，取下弓箭，指尖微弱的灵力凝聚，不过瞬息之间，那支箭咻的一声射了出去，旁人看不见，他连忙拿起望远镜看过去，正看到那只信鹰中箭坠落。
而嘉城城内，这只鹰的确倒霉，直接落入还没扑灭的一团火中，脚上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被人看见，便被火一燎，烧没了。
黑河城内，这只信鹰才抵达城门外，便中箭坠落，夜色深沉，敌寇连鹰的影子都没有看见，错失了这个消息。有人小心地快步上前捡回鹰，看见鹰脚上绑着的布帛，打开看见里面的消息，不由面露喜色。
“先生！先生！黑云城被我们的人抢回来了，我们现在就去黑云城吗？”
黑暗里，儒雅随和的男子有些不可置信：“这消息可属实？”
“应该，应该是真的吧，那信鹰是敌人的，他们应该不必对自己人说谎。”小将领也有些犹疑。
他们从嘉城出来，本该从另一条路去往柳关，但在半途中发现宁熠将军留下的记号，身后又有人追踪他们，他们只能一边毁去宁熠将军留下的记号，一边想办法甩掉追踪的人，这样跑着跑着，他们自己也迷失了方向。北疆的山，便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能肯定自己很了解它们。
孙嵘一行好不容易顺着记号找过去，却没发现宁熠将军一行，又好不容易从山里绕出来，却发现自己到了黑云黑河之间，这两座城都被敌人占去，他们走不了，别的山路之类的，他们也不敢贸然走，他们便来到黑河城外。他们这段时间便在黑河城外山林里驻扎，但凡遇见信鹰一类的，必定将之射下来，然后再伪造新的消息，放鹰飞走，也算是阻断了敌人的消息传递。
“不管真不真，先发个假消息出去。”孙嵘先生当机立断，取出一块相似的布帛，用炭笔重新写，“我记得驻扎黑云城的那几个很是贪图享乐，还喜欢向别人炫耀，就写他们发财了，应该不会引起黑河城内的注意。”
“是。”
梦曦他们几十人，拼着性命将黑云城内的敌人清理干净，也抓了几个俘虏丢进地牢，又把牢里的百姓们放出来，直接从中征用一些青壮年。她等到第二天天亮，也没见嘉城和黑河有动静，惊讶之余不免更快地清点城内余下的物资。
四五十个人还是太少了，百姓中有用的青壮年也不多，她马不停蹄地沿着密道回嘉城城外小山时，远远便看见嘉城城门前的一片狼藉。
显然，她的计划顺利进行了。
她一身狼藉跑回柳关城，直奔润玉所在的营帐，一看见光风霁月的他，便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他，踮起脚就亲了他一口：“我的计划顺利实施了，是吗？润玉，你真棒！”
润玉还有些愣神，却下意识伸手抱住梦曦，一旁其他将领见此情形发出善意的笑声，随后纷纷告退。
梦曦这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看着他们离开，她的目光便回到了润玉身上，然后才注意到他身上被自己弄脏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你回来了。”润玉最爱洁，却仿佛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沾染的脏污和梦曦身上这一团脏乱，上前抱住她，忍不住用脸颊贴着梦曦微冷的脸，这冷让他清醒了一些，他直起身才开始打量梦曦身上的情况。
“这是黑云城的事一做完，就赶回来了？用膳了吗？换件衣裳吧。”他看着梦曦身上这一团团血迹，就能想到她与人拼杀时的模样，目光绕着梦曦的身体，看着背部衣料上的几道裂缝，他有些想亲自上手脱她的衣裳看看，“有没有受伤？我可以看看吗？”
“我没事！”她这次没受多少伤，一开始那些敌人吃了迷药，没力气，后来她和十多个人一起动手，也受不了什么伤。
润玉却不信，他知道她很会忍，受伤了也不会和他说。他命人准备好膳食和沐浴之物，带梦曦回他们的帐篷里休息。
润玉陪着梦曦用过饭，有小兵将洗漱用的水和浴桶抬了进来，他早已准备好梦曦的衣裳，见梦曦转过屏风要脱衣裳，他还是免不了脸红，就要出去时被梦曦叫住。
“不是想亲眼看看，我有没有受伤吗？你过来看呀！”
润玉脸上的红更甚，但步子却迈不动了，他的确很想看看梦曦有没有受伤，他有些犹豫地靠近屏风：“那，那我看一眼。”
“哎呀，我们现在是夫妻。润玉，哪怕你现在不止想看，还想和我洗个鸳鸯浴，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润玉更羞了，却故作镇定：“我们在军营里，影响不好。我就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梦曦闻言忽然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看他，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坏道：“所以，你还是想和我洗鸳鸯浴的，是不是？”
看着梦曦脸上的笑容，润玉略微羞涩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他知道她在逗他，略微平复了一下上脸的热气，他绕过屏风看向梦曦。
一边忍不住从脚底红到耳朵尖，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要挪开视线，他这个样子，反而叫原本厚着脸皮的梦曦开始不自在起来，解开小衣裳的动作慢了下来。
说是没受什么伤，其实只是因为都是刮擦磕碰弄出来的皮肉伤，手臂背上还有腹部的伤口都不算太大，血流出之后凝固了起来，梦曦又能忍痛，这才觉得没什么。
润玉却很心疼，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转身出去拿了药箱进来，又亲自拿起浴巾，看样子是要照顾梦曦洗澡：“这么多伤，还是不要沐浴，我用浴巾沾水给你擦一擦，然后上药。”
“没事，都是小伤。”这下轮到梦曦不好意思了，想要直接进浴桶。
润玉没有顺着她，拿过来一张小凳子，压着梦曦坐下，他目光清正，倒教梦曦脸红得要钻进地里去，眼见着梦曦真要成了一只煮熟的虾米，他才松开手，绕到屏风后面去。
“等会儿你还要点人去黑云城，对不对？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润玉站在屏风后，看着梦曦的影子，想起那一夜与司命星盘的会面，两年不见，这一次会面的结果并不如何。他才知道此前司命星盘来见他时口中说的进度是什么，如今正是他与梦曦感情最好时，他若骤然离世，不知梦曦会如何痛苦。
“若我不愿意去死呢？”那日润玉冷声问司命星盘，他知道失去所爱是什么样的痛苦，并不愿意让梦曦经历。
“可你非死不可，这是为了让梦曦能心甘情愿升仙。”司命星盘的语气严肃，面上神情也很冷漠，娃娃一样的面容上第一次展现出自上古时候便存在的仙神该有的无情。
“我或许没有与你说过，梦曦那双眼睛能看透一切。当初让你转世成人，也是因为，若你是仙人下凡，她一眼就看出你的神仙身份，绝不会与你深交。”
润玉很惊讶，一瞬间他想到很多东西：“所以，她一开始就能看出优昙他们是妖？”
司命星盘点头，继续说道：“她自生出灵智起，便待在凡间，很是眷恋人间烟火。以往也常常不过忘川，直接投胎成人，只是她以前神魂不稳，做人没两年便夭折，如此重复很多次，才有这一世父母皆在，寿命完满。但这也意味着，她长成了。”
“我以前与你说过，天道是容不下灵的，而她正是一个灵。以往她实力低微，气息微弱，不足以让天道发现她，但这一世她身死之际，恐怕会闹出些动静。若是她还不愿意成仙，依旧要待在凡间，那天道注意到她时，她便要消散了。”
“她需要脱去身为灵的自由自在，拥有一副具现的神仙的躯体。”
“我送你下来，便是要你成为她的牵绊，若她是天空中无忧无虑的纸鸢，你便要成为拴住她的线，带着她走到正路上去。”司命星盘无奈地叹息，“我也知道，这意味着你要骗她，可是，这是不得已的选择，我已经试过许多人，只有你现在成为了她的线。”
“你是希望陪她这一世，还是让她成仙，陪你一世？”
都是一世，其中差别却很大。
润玉沉默地看着娃娃模样的司命星盘，竟从他稚气的脸上看出恳求的意味。他听到这句话，心里也很是茫然，他当然也想与梦曦长长久久，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若是这样做了，会得到什么结果。
梦曦知道真相后，可能会怨恨他，可能会对他失望，可能会再也不想见他。
他有些无力地提醒：“但你也知道，我下界之前，派上元仙子与司命星君下凡，梦曦很可能见过他们，她或许已经猜到我转世前是神仙。”
“正是因为她知道，还依旧喜欢上你，我才说你成为了她的羁绊。”
“可我不想主动寻死。”这是润玉最后的坚持。
“这个你不必担心，命运会推着你走到那个结局的。我告诉你这个消息，只是想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
“润玉？”
周身散发潮意的梦曦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绕过屏风走过来，刚刚注意到润玉一动不动，她猜他该是神游太虚去了，趁机好好洗了个澡，头发也顺便洗干净了，结果绕过来就看到润玉双目无神地坐在那里，目光空茫茫，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不免有些担心，走过去揽着他的脖子：“你在想什么？我喊你，你都不理我。”
润玉本是在回忆那晚与司命星盘的对话，一时出神，直到梦曦担忧地靠在他身上，他才回过神。
他伸手抱住梦曦，将脸贴在梦曦颈窝，眼尾微微泛红，只是梦曦看不见：“没什么。我刚刚说的，你能答应我吗？我想和你一起去黑云城。”
“可是，这柳关城还离不开你。除了你，我也不信别人会把这里守得好好的。”梦曦有些苦恼，两人新婚燕尔，她未必想要与润玉分开，但她此刻也的确只信润玉，而且此时的柳关城中，除了她自己，只有润玉的能力与地位才能让柳关众将士百姓安心。
“可是我想和你去。”
梦曦注意到润玉声音闷闷的，思来想去，反正定安王他们也快到了，纵使不能完全信任，但定安王总不会自败威名，援军里又有一半是她手下的姑娘们，她再把优昙苏薇留下，盯着这边，总不会出什么意外。
“好吧！好吧！我带你去黑云城！”
梦曦无奈又宠溺，笑着道：“谁让我是夫管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