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废弃的山神庙下，别有洞天，这座巨大的地牢的确修建得很是别致。地牢的围栏都是五十年以上的桃木，上头直接刻着符箓纹样，凡人肉眼看不出来，其中灵力闪烁，所有的锁链都是精铁制造，其中镶嵌着玄铁制成的符箓，两样加起来，一般的小妖精根本逃不出这牢笼。
只看这些，便知这地牢的幕后主人财大气粗，至少李家女婿的财力支撑不了这个牢笼。
这两人如同残喘的老刺猬，被步兵小队小心拖到梦曦面前，梦曦端坐高椅，低头倾身看向他们，若非她手上还绑着纱布，倒是压迫力极强。
人被带上来后，这里只留下了梦曦和苏薇。
“李家女婿，还有这个老道士，这儿是你们弄出来的？”
梦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她身后的光格外耀眼，也使得在这两人眼中，梦曦的脸落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黑且阴险，两个人本来就是重伤，这会儿被自己的想象吓到，脸色霎时惨白，顿时瑟瑟发抖起来。
两个人睁着眼睛瞪着梦曦，见她似乎不耐烦地蹙眉，顿时连忙点头，都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只庆幸这些箭没落在脖子和胸前，要不然可不敢这么点头如捣蒜。
哪知，对面这面相无害的太女殿下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后仰靠在椅子上，面容暴露在灯光中，她的脸上写满“你是当我是傻子？”这样的话。
“你们觉得我会信吗？”
李家女婿早被身上的伤和梦曦吓破了胆，此刻被抓住，他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他最是识时务，且擅长服软，又很怕死，顿时交代：“殿下，殿下，草民不敢骗您，这儿的确是我和这老道士负责，但是，但是我也只管招一些普通守卫守着这儿，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还不住点头，不知是在企图骗自己，还是骗梦曦：“我当年被人抓住在外养娈童的事，怕被妻子知道，这才受威胁接手了这事儿，我我我，别的事情我也没参与！至于牢里关着的这些，都是这老道士抓来的，他擅长控制这些，和我真的没关系！”
“你当年被抓住把柄，所以来管这里。你不知道抓住你把柄的是谁？”梦曦一脸莫测，盯着李家女婿看时满目怀疑。
这李家女婿为了取信梦曦，自然什么都往外抖搂：“是真的！我其实接管这儿才两年，被安排把这里布置成这样，材料都是幕后那个人送到我手上的！这老道士是一年半以前来的，他说是有人要他来找我。我一开始不信，结果第二天那个暗中监视我的人就送信给我，我才接收了这老道士。”
“谁又能确定这是不是你为了你那主子隐藏，说的谎？”梦曦手中不知何时把玩着一把匕首，匕首锋利无比，只轻轻一划，便将她坐着的木椅把手割下一截。
“殿下！我真的没有主子！”他紧张回复，说这话又觉得不太对，连忙补充道，“我真的没见过那什么主子！不过那人很大方，每月都要送我一大笔银子，我又有把柄在他们手里，这才供他们驱使！我当初有想过要把他们找出来的，但每次都失败了，还被警告过一番。后头他们又送我钱，又送我美人，我才安心替他们守着这儿的！”
这倒是，只有威胁并不能让人心甘情愿替他做事，恩威并施才能让工具真正听话。梦曦看着这个墙头草，眼睛眯了眯。或许正是这人太不可靠，却又的确是挺好用的工具，所以对方从未在他面前露过行迹，却对他大方得紧。
这边李家女婿还在说：“还有，昨日引殿下去南城门并设伏这事儿也全是这老道士安排的，我虽然知道，但根本没参与！”
他没说的是，这两年，在那个神秘人手下干活，活儿很轻松，每月能进账一大笔银子，还有美人送上门的事让他尝到甜头，动过心思想要真正效忠对方，所以对他们的安排和老道士的要求都格外积极地满足，做事也力图做得漂亮完美，企图打动对方。昨天设伏的事情，他的确没参与安排，但所有扫尾的事他都抢过去做了，还得到幕后人奖励的一盒小金鱼。
梦曦将目光转向这老道士，却见这老道士一声不吭地闭上眼，似乎注意到梦曦的目光，他扭过头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一旁李家女婿听到他说这话，还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这老道士对他的主子这么忠心耿耿，惊讶之余还觉得他有些傻，要是死在这儿了，那真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为了别人去死，可不值得。
梦曦仔细看着这老道士，若非面上萦绕太多黑气，显得格外不详，他看着倒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眉心一股奸佞之气，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年轻的时候，应该也长得挺好看的。
她下意识想到，随后收回这些思绪，看着这老道士，也没有多问，让苏薇去叫几个人进来，然后对其中一位道：“晓霓，这个人交给你了，能撬开嘴最好，撬不开就算了。”
孙晓霓从进来的队列中走出来，她面容柔和，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很是温婉秀丽的模样，却最擅长拷问俘虏，边关来犯的那些异族，若是被梦曦俘虏，又被她送给孙晓霓，没一个撑得下去的，要么就全招了，要么受不了后自尽。
“是，属下一定好好招待老人家。”她的声音也是温柔的，带着点南方的吴侬软语，格外好听。
孙晓霓带着人把老道士领走，还留下那李家的大女婿。
苏薇派的人清点完满地牢的妖精，告知苏薇后，苏薇心中被这数字惊住，趁着这空挡请示梦曦：“将军，这些被关的要怎么办？”
她一想到这些被关着的都是妖怪，就直觉头皮发麻，被那些妖精看过来时，只觉得从脚底心直蹿一股凉意到心口，总觉得他们的目光不怀好意。
梦曦皱眉看着那些被关着的神色麻木的妖精，皱着眉想了很久，她看向那李家女婿：“你知道这些妖精是怎么回事吗？若是你知道，我可以饶你一条狗命。”
那李家女婿忙不迭解释：“这些妖精都是被那个老道士控制的，据说要是未经老道士允许离他太远，就会痛不欲生，严重点儿还会爆体而亡。”
“我问过老道士，不管给他多少钱，他都不愿意说是怎么做到的。老道士能让这些妖精发疯！之前舒羽与我一起时，偶然撞见一只想逃的妖现出原形，老道士怕他把这些事说出去，逼着我把舒羽交给他，他带着舒羽去了最底层，然后……”说起舒羽，他脸上还有些悲伤，对方怯弱但柔顺，很讨他喜欢的，怕梦曦误会，他还强调，“我从未想过害人！舒羽之死也不在我预料中，都是老道士逼我把他交给他的！”
“这里的最底层有什么，你见过吗？还有，如何让那些妖精脱离控制，你真的不知道？”梦曦挑眉，见李家女婿连连摇头，并无说谎的痕迹，倒也没有太失望。
“那个底层，建好之后钥匙就被拿走了，我就再没进去过。”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我在南城门外还有一座别苑，别苑里养着一个鲛人，别的便没有了！”李家女婿低声交代完最后一件事，希冀地看着梦曦，“殿下，看在我全都交代的份上，能不能留我一条命？”
他现在撑着能说这么多话，多亏了身上的箭枝还没被取下来，血液没有流失太多，所以还有力气，但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情况，要是不及时得到救治，他这一遭绝不可能活得下来。他就是想要活下来，才会这么积极地配合，说出一切，只希望此刻能决定他生死的人给他一条活路。
他撑着一口气，等着梦曦回答。
“来人，带他下去，处理一下伤口，别让人死了。”梦曦也没准备真让他死去，舒羽之死还需要他去认罪伏法。
这李家女婿眼睛一亮，那口气稍微一松，眼冒金星，差点直接晕过去，若不是还记得自己被扎成了刺猬样，他恐怕真能直接倒下。
有人架着他离开，梦曦派苏薇带人去他说的别苑里搜查，随后想了想，走向这个地牢的最底层。
最底层很空，只有一扇布满奇异纹路的玄铁门，梦曦一眼看去，门上黑雾弥漫，缝隙处的黑雾更是黑中带着大片的红，她眼神不由严肃起来。
没有贸然上前，她转身回到上面几层，那最下头还有一层的事，她没告诉其他人，一来她们都是凡人帮不上忙的，二来，那扇门后的东西让她直觉很危险，她也不敢托大去触碰，反正里面的东西出不来，她还是先想想上头那些妖精该怎么安置。
她仔细想了想，却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决定，这些妖又不是凡人，也不归她管，她操那份儿心干什么，还是交给优昙她们去烦恼吧。
她还想着事儿，苏薇已经抱着一个裹成棍子的少年进来，她身后跟着她去搜查别苑的姑娘们神情并无异常，只是有些讶异又调侃儿地看着苏薇，因为苏薇从见到这少年开始，连碰都不让她们碰一下，难免让她们觉得她是对少年一见钟情了。苏薇抱着人把她们赶走，回头看向上头的梦曦。
她把裹着少年的被子掀开，露出一条鱼尾给梦曦看，梦曦一愣，欣赏了一阵儿那漂亮的金红色鱼尾，挪了把椅子来。
苏薇连忙把鲛人放上去，少年沉默柔顺地坐到椅子上，鱼尾轻轻翘起，薄如蝉翼、晶莹透明的金色鱼鳍轻轻摆动，他仿佛什么都不懂，抬头茫然地看一眼苏薇，再看一眼梦曦，最后目光好奇地停留在梦曦脸上。
“将军，这是在那家伙说的府邸里找到的，我第一个看见他，骗其他人他腿脚有问题，便没让她们看到这尾巴，还在院子外的草丛里找到一个姑娘。”苏薇说到此处微微不忍，想起那情形，“她可能是想逃跑，却摔了个头破血流。”
她看见那姑娘时，便觉得可怜，就在墙角下，可能是逃跑的时候想翻墙走，却没站稳摔了下来，哪知那么巧，院外墙角那一片丛生的杂草中都是尖锐的石头，碰了个头破血流。
“将军，这些妖可怎么办……姐妹们都以为这些都是凡人来着，若是一直关着，也不好。”
苏薇十分头疼，刚刚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不知道实情的姐妹来问她，什么时候打开牢笼，把这些被拐的人放出来，她虽然含糊过去，可心里也不知该怎么办。
“我会派人把他们各自送回家。”梦曦看着苏薇，“若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我已有安排。”
苏薇闻此言，有些疑惑又担忧地看着梦曦：“将军，这些都是妖，都很危险……要怎么把他们送回家？”
虽然她接触到的旁边这只鲛人似乎一点儿危险也没有，但她也没忘记昨日遇到的那些。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送信去虚尘道长，他会帮我们的。此事你不必再管，既然这里的布置可以完全控制住这些妖，你就先带着人回去，免得道长来了，那群姑娘好奇追问。再叫优昙过来，我有事问她。”
“那这一个……”苏薇指指鲛人，他外表太特殊了些，其他妖精好歹看着和人一样，他这条尾巴却没有遮掩。
梦曦看看这只仿佛什么都不懂的鲛人，转头看向苏薇：“你把他尾巴上的被子裹好，缠个布免得松开。把他暂时放在这里，我会看着的。”
总不可能把这只关进牢里去，不然其他人要疑惑怀疑的。
“你快去，带人回去后，让优昙过来。”
苏薇不疑有他，只以为梦曦要问优昙，他被关之后的具体情形，追溯背后的人，退下去按照梦曦安排，班师回朝。
第二日一早，苏薇带着将士们，押着那个老道士回城，而优昙收到消息，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到了梦曦面前。
看着梦曦下达给他的命令，优昙便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什么，只是看着梦曦平静的毫无变化的目光，他什么也没说，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领命带着鲛人退下。
他很快召集和自己同袍这几年的其他妖精，这一整合，忽然发现一个自己忽略很久的事，似乎他手底下的都是妖精，便是偶有几个人族，后来也在各种原因下，或是调离，或是卸甲归田，或是转到苏薇手下，也正是因此，他从未怀疑梦曦知道“她们”的身份。
他与苏薇分别管理一支军队，其中各种分工兵种都是一模一样，两边的训练要求也几乎一致，他一直以为是为了形成一种竞争的形势，互相促进进步，梦曦也一直这样说的，他也信了。
在今日之前，他从没有怀疑过，梦曦会知道他妖的身份。便是之前化作小姑娘身边的侍女，却被她一眼看出来，他也只以为小姑娘敏感而已。
他正恍惚着，身边兰庭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人，您在想什么？”
妖界实力为尊，实力低弱的小妖都要恭敬地称大妖一声大人，若是住在某个大妖领域附近，还得年年上贡，优昙抓回来的这些妖，大多实力低于他，只有一两个与他实力相近的，也与他相处客气。
“没什么。”优昙回神，一时烦恼梦曦知道她们都是妖，一时烦恼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现在的主子。
“大人，这些妖怎么办？他们都吞了傀儡符，若是直接送走，只要被人掌握傀儡符的控制方法，便可能被人抓回去。再者，这个傀儡符还有些特别，和巫蛊中的子母蛊有些相似。”
优昙沉默一瞬，用妖力强势探查面前这只妖的全身，倏忽松了口气：“还好，可以取出来。”
他不由庆幸施术者本事不到家，傀儡符真是被吞进了肚子，而不是以其他形式存在于妖体内。妖精大多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若非这些妖一直处在被控制状态，只要稍有剖开自己肚腹取出傀儡符的念头就会痛不欲生，哪里能被控制这么久，早就一个个剖腹取符，逃之夭夭了。
现在优昙他们动手，把这批妖精肚子里的符取出来，再草草治疗，准备好把这些妖送回他们老家。
傀儡符堆叠在一处，梦曦偶然走过来看了一眼，停住不动。这些符的用料都是玉石，虽然都是一个个小小的方牌，材质也参差不齐，但堆在一起可不少，再结合这洞里牢笼布置的花费，听李家女婿说他每月都有一笔报酬，可见，这幕后人是真的很有钱。
京中有钱人可不少，便是明面上没钱，可若有权，这钱也不过唾手可得。
梦曦心中叹气，将这里的事安排好，便也准备回去，离开这座小山之前，她回头看一眼那破庙，黑雾一直缭绕，但或许是解决了那些妖精，淡了不少，但还是不少。她知道，那最底层的东西不可久留，但是此刻，她回头看看阳光下的都城，她不敢去碰。或许，没有人喂养那里面的东西，它自己就慢慢衰弱了。她只能这样希望着。
三个月后，优昙带着手下将这些妖一一送回各自老家，并且回到京城。这是他故意如此，梦曦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他便需要用三个月。
他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京里的事情不少。前李丞相家长女的夫婿去京兆尹处自述误杀舒家旁支独子舒羽之事，牵连出他与舒羽和王小公子的私情，满京城震惊，李家长女怒极之下厥了过去，醒来后便与之和离。随后王小公子被王家秘密送走。此外，四公主与周小郎君定亲一事也惹人侧目，毕竟周小郎君之前与太女相亲的事，京城无人不知。
当然，四公主定亲之前，二皇子与三皇子分别被赐婚，只是定亲之人不似四公主的那样引人注目。一个定的是镇南侯嫡长女关云欢，一个定的是骠骑将军嫡女沐荷，两人不约而同选的都是手握兵权的人。
皇帝对此并无什么意见，两个皇子的母妃去求了赐婚，他便应下来了，转头却又找了借口奖赏太女殿下，一时倒教京中各方势力心思浮动，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个月，足够梦曦养好伤，尤其在润玉日日进宫盯着的情况下，她不仅伤养好了，还胖了一圈，这个谁都能一眼看得见，因为梦曦的脸也圆了一些，梦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摸摸脸。
脸上的肉是软乎乎的，别说，按照她捏脸多年的经验，这张脸现在特别适合被捏。
今日有一个赏菊宴会，皇后娘娘举办的，别名相亲会。皇后也不想办这种宴会，但是京中适龄且单身的少男少女不少，皇家几位适龄的皇子公主定亲了，宗室里还有不少姑娘小伙儿没定呢，他们也需要长辈帮忙，所以这宴会便开了。
梦曦起身换好衣裳，见时间差不多了，去接润玉。宴会在宫里开，润玉其实可以自己来，但梦曦习惯了接润玉，今日自然也如此。
不过显然，今日去接自己的未婚妻未婚夫的，不止梦曦一个，她在城门前撞见了老二老三和老四，也就是二皇子云铭昱，三皇子云铭熠和四公主云明音。
生疏地打过招呼，因为有一段路不可避免地同行，梦曦还是多问了一句，免得无话可说，太过尴尬：“你们这是去哪儿？”
三皇子笑嘻嘻接话：“臣弟去接沐姑娘，皇姐呢？”
“我去接阿珩。”梦曦回答，再看一眼另一边的兄妹两个，笑着调侃，“不会这么巧，二弟和四妹妹也去接自己的未婚妻和未婚夫？”
云铭昱与云明音点点头，云铭昱还笑道：“真是巧了。”
梦曦看着这兄妹俩，再看看另一边的三弟，想起他们各自的定亲对象，笑了笑：“时候不早，我先走了，你们自便。”
梦曦的马车最先出城，随后二皇子也没有说什么，跟着出去，三皇子的马车在最后头。
接到润玉时，梦曦与他说起此事，他吃着圆子静静听着。京中的局势，润玉看得清楚，也知道梦曦的想法，她早就与他说了，她想着过几年就从太女位置上退下来，虽然润玉和她都很清楚，这退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好像，他当年只想当一个闲云野鹤的散仙，也不得如愿。
“好吃吗？”梦曦适时地递过去一个帕子。
今日梦曦给润玉带的是酒酿糯米圆子，她昨日吃着觉得好吃，今日特意找了可以保温的食盒，命人再做一份，装来给润玉。
“嗯。”润玉放下瓷勺，接过帕子擦拭嘴角，笑容舒缓，“很甜。”
和梦曦待在一起，总是在尝各种各样的味道，他渐渐地喜欢上甜。
“喜欢就好。”梦曦将碗收到食盒里。
润玉看着她的动作，想起自己昨天看的那本书，抿抿唇忽然问道：“你要不要再尝一尝？”
“啊？不用，我昨天吃过……”
梦曦呆在原地，看着少年精致的面容由近及远，突然注意到他耳朵尖灼热的红。
马车里的气氛瞬间改变，润玉已经坐回原位，他本来习惯性地就要低眸垂首，不敢再看梦曦，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便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梦曦，眼神里的紧张展露在梦曦面前，面上越镇定，耳朵尖的红晕便越遮不住。
眼看着梦曦什么反应也没有，润玉眼里的紧张渐渐退却，马车里的气氛随着他的情绪慢慢转淡，他想，也许这个不适合他与梦曦。
他的情绪逐渐低落，但这会儿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在讨好喜欢的人这一方面，他似乎总不得要领，好不容易看到一本书讲的是这个，他学了，但是似乎用错了。
“挺……挺甜的。”
梦曦从呆滞中回神时，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被亲了的嘴角，声若蚊呐地回答道。
说是被亲了，倒不如说是被蜻蜓点水一样地碰了一下，里面含着小心试探与浓浓的喜欢，清清楚楚地传递给梦曦。
而梦曦刚刚的呆滞，一是因为润玉忽然的有些过界的亲密动作，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反感，这才是她呆滞的主要原因。她分明把润玉当弟弟，可是竟然一点儿都不反感他亲过来，那说明什么？说明她不守姐道，对弟弟的感情变质了！
因为梦曦几个字，润玉的情绪稍微回转，他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只是听到喜欢两个字，都要欢喜忐忑的夜神，成为天帝千年，他其他很多地方都长进了，唯独感情，他的内心依旧是那个会不知所措的少年，甚至千年时光过去，他或许还不如千年前的夜神润玉勇敢。
得到了回应，付出的喜欢不再石沉大海，润玉有些不敢置信，情绪稍好后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欢喜而是怀疑，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但他不敢问出来，只是垂眸不再看梦曦。
刚刚的那个行为，对他而言本就是很反常的突破礼节的事，《追妻三十六计·上》中说，若是自己喜欢对方，两人相处又有些暧/昧，可以大胆地做一些亲密的突破友谊界线的动作，若对方不喜欢你，自然拒绝，若对方喜欢，便会顺水推舟。若非这本书这样说，他绝不会这样，光天化日下亲梦曦——虽然他没有直接亲上去，改变了一下位置，落在唇角上，虽然这会儿马车内只有他们两人。
润玉以往喜欢锦觅时，也曾表达过自己的心意，却都是含蓄内敛、在礼节范围内的，送魇兽，布虹桥，由心而发的表达喜欢。只是对方一开始被陨丹封印，完全不懂，给出的回应似是而非，后头她喜欢上旭凤，自然更给不了。最后一次，险些成亲时，那是唯一一次她真正给他回应，结果不说也罢，渐渐的润玉也就不敢期待回应。
这千年之间，他断情绝爱，孤冷地坐在高位上，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别的仙子对他的喜欢，但他总是当做没看见，总归是受到了影响。但这一次在凡间，又有不同，若是梦曦拒绝他，他还可以自欺欺人，说一句凡间种种黄粱一梦，没什么的。
梦曦看着润玉，她对他的情绪总是很敏感的，但此刻她也不好意思直白地对他说，她竟然真的不反感，甚至真觉得有点儿甜。
其实这三个月里，梦曦养伤时，两人的相处便比以往更加亲密几分，只是没有人捅破那层窗户纸，似乎就可把那些当做感情颇好的姐弟之间正常的互动，如今润玉突然的动作，便是把他的心意摆在梦曦面前。
“我刚刚说挺甜的，你听见了吗？”到底忍受不了润玉这个模样，梦曦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还在给自己做心里安慰。
两人成亲基本上是板上钉钉，改不了的事，那既然要做夫妻，互相喜欢也是很正常的事，很正常的事……反正，他们俩也不是亲姐弟，互相喜欢也没什么！
这样一想，似乎真的没什么可纠结了。
润玉诧异地抬头看向梦曦，两人四目相对，仿佛一眼万年，却不过几息之间而已，马车忽然停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偏过头，红了脸。
又是一阵寂静。
许是迟迟不见人出来，外头的侍卫恭声道：“殿下，公子，到了。”
这一声仿佛惊雷，将两人从呆愣中惊醒。梦曦先一步跳下马车，回身习惯性地朝随后跟出来的润玉伸手。
润玉到底更加沉稳一些，千年的天帝不是白当的，梦曦出马车这会儿功夫，他面色恢复平常，这段日子他也已经习惯梦曦的种种体贴行为，也很是自然地将手放上去，借着梦曦的支撑下车。一抬头，看见这里不止他和梦曦两个人，还有二皇子他们，他一愣。
梦曦本要像往常一样放开手，却在即将松开时改了主意，反而握紧了一些，牵着润玉的手时也和以前姐弟牵手时不一样。她想着两人的相处总要做些改变，不敢看润玉，手却牢牢地抓着润玉的手，手心里开始冒汗，心思也不觉落在润玉的手上。
凉凉的，皮肤比她还要细腻柔滑，手指纤长，像一节节玉竹，她以前也知道润玉的手好看，却是第一次这样细致地感受牵着他手的感觉。
二皇子诧异地看着这两人，总觉得二人气氛与以往不一样，他目光划过梦曦和润玉牵着的手，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皇姐，这么巧，又撞上了。”
梦曦抬头看向云铭昱的时候，脸上的红晕就褪去不少：“是挺巧的。”
她抬头看一眼云铭昱身边小小年纪就身量修长、容貌姣好的小姑娘，朝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殿下万福金安。”关云欢显然是在京中娇养大的名门闺秀，虽是将门之后，行礼的动作却仿佛拿尺子量过，一丝不错。
一旁三皇子与他的未婚妻也朝梦曦一礼。
四公主也乖乖喊一声皇姐，只是她身旁站着的周虞脸色不好，一声未吭。二皇子都能看出来，梦曦润玉之间的气氛不同以往，对梦曦还没断念想的周虞怎么会看不出来。
尤其他偶然与润玉对上视线，对方的情绪平静无波，而再看旁边有些脸红的梦曦，想起当初梦曦说的话，再看两人如今情态，忆及这局面是怎么形成的，他不由自嘲一笑，他费尽心机却替他人做了嫁衣。
此前，他们两人定亲，已是打击到他，可他也看得分明，两人之间姐弟情谊多过男女之爱，甚至可能是温如珩单相思，到底有些许安慰，可如今，他们两情相悦了！两情相悦！若非他无意中帮助了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两情相悦？
周虞脸色微微苍白，一旁四公主侧眸看着他，带笑的面容同样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她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扯得周虞醒神，然后有些尴尬地朝梦曦行礼。
梦曦淡淡地点头，拉着润玉进入御花园，她的马车被侍卫赶走。一旁二皇子看着那辆马车离开，笑容浅浅地跟在梦曦后面，进了御花园。
如今九月，正是秋高气爽时，御花园内早已布置好，各色菊花拥拥簇簇开成一团，格外热闹，半点儿不见秋日凋零景象。此时早已有不少人在花园内，注意到有人过来，纷纷看过来。
见是几位公主皇子与他们各自的未婚妻未婚夫，花园中的夫人小姐公子们纷纷行礼，随后或是上前与梦曦他们寒暄，或是回身继续赏花。
今日这宴会，除少许几人心怀别样心思，其余人都不会特意到梦曦他们面前来凑，毕竟他们已经定亲，今日就是来捧个场而已，尤其他们还是与自己的未婚妻或未婚夫一起来的。
宫中余下几位皇子公主也到了宴会，除了云铭羲还没来，梦曦其他几个弟弟妹妹或是已经和好友一起玩儿去了，或是乖巧地跟在自己生母或养母身边。
不多时，帝后一起牵着云铭羲的手到场，却也没多改变宴会上的气氛，众人入座。
书贵妃身边坐着十五公主云明韵，小姑娘有些羡慕地看着帝后中间坐着的云铭羲，转头乞求母妃：“母妃，韵韵也想坐在父皇身边，可以吗？”
她语气天真，白皙可爱的一张脸上都是渴望，声音不大，加上丝竹声不断，只引得周围几个听见的人看过来，让书贵妃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韵韵乖，我们就坐在这儿，好吗？”
小姑娘有些羡慕却乖巧地垂下头，皇帝抬头看向她，露出一个笑容：“那不然韵韵过来吧！”
帝后感情素来琴瑟和鸣，但不代表云泽就真的为了皇后空置后宫。他其实还是很喜欢书贵妃的，不然也不会与她一起生育了二皇子、四公主和十五公主三个孩子，比与皇后生的还多一个。
可爱的小公主摇摇晃晃地跑上去，满脸的开心模样，脚步声哒哒哒，可爱得紧，张开手扑进皇帝怀里。皇后淡淡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铭羲起身，去找他姐姐。
梦曦在下方坐着，身边是润玉，她还没有将润玉的手放开，宽大的袖子正好将两人交握的手遮掩，她的注意力大半都在润玉身上，所以直到云铭羲走到她面前，她才注意到宴会上这微小的变化。
“姐姐，”云铭羲站在梦曦身边，他其实与自己嫡亲姐姐相处的时间不多，不免有些羞涩，低下头有些忸怩道，“娘亲让我坐到姐姐身边来，可以吗？”
乍然听到别人喊梦曦姐姐，润玉有些不适应，也不知是自己这段日子被梦曦要求着喊得有些多，还是因为往日温如珩对这个称呼的占有欲，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看看自己和梦曦之间的距离，估摸着梦曦会让云铭羲坐他们中间，便想要收回手。
梦曦手上没松，回头看一眼润玉，见他没什么，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爹娘那里，见一个小姑娘成功占了云铭羲的位置，她往润玉那边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来给云铭羲。
云铭羲对润玉比对梦曦熟悉多了，他倒是想坐到润玉身边去，但是梦曦已经给他让出位置了，他就乖乖坐下，还隔着梦曦给了润玉一个大大的笑容：“哥哥！”
润玉朝他点点头，梦曦却看着他，想了想道：“铭羲，以后要喊姐夫，你哥哥现在是你姐姐我的未婚夫啦！”
语气中还颇有些得意。
这边动静不大，但皇后的目光追着幼子的动作，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变化，她惊讶地看一眼梦曦，再看看她身边的润玉，随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或许姻缘真是天定的，梦曦从小就对阿珩不同，说是姐弟之情，却也没见她对铭羲这样。
云铭羲早知他们二人定亲了，可是梦曦从未要求他改口过，这会儿不由好奇惊讶，但还是听话：“姐夫！”
梦曦一旦做决定，就不会改。之前她觉得，润玉未来可能会有喜欢的人，自然两个人之间一直维持姐弟关系比较好，这样解除婚约也容易，但如今润玉明确表示喜欢她，那婚约应该再也不变，两人日后要相伴一生，一些变化也要跟上。
润玉没想到梦曦的进度这么快，直接开口让云铭羲改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遮掩脸上的不好意思，温酒入喉，心里却不知不觉滚烫起来。她在把自己正式介绍给家人，不再是以弟弟的身份，而是她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