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满月
凡间六月初一日,正是雍和王朝的半丰节,在这一日,举国同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早早起身洗漱更衣,祭祖,上香,以新收的蔬果谷物供奉祖先仙人,以祈求下半年能继续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爷定安王王府中,两位年轻妇人正在生产。
只是一个众星拱月,无数仆妇婢女来来往往地小心伺候,是尊贵的定安王王妃。一个居于冷冷清清、偏僻昏暗的小院落里,只有一个小丫头守着,似乎是定安王的一个小妾。
这“小妾”面容娇丽似出水芙蓉,只是身形看着实在瘦弱,脸色苍白得很,却布满了汗水,她也是第一次为人母,第一次生产便遇上这等境况,一边忍不住疼得直流泪,一边咬着牙用力。
眼前一阵眩晕恍惚,她只觉得自己很累,很想睡,似乎眼前父母兄长都在朝她伸手,只要她稍一放松,就能落入他们怀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可下一秒剧痛袭来,她猛地自眩晕中清醒,瞪着眼咬牙一用力,有什么自体内脱离出去,随即她便再也撑不住,闭上眼晕了过去。
旁边的小丫头如今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早已被妇人生产的场面吓得浑身颤抖,呆愣愣在原地,看着一个婴孩自妇人体内分娩出来,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还是在听到小婴儿猫儿似的细弱哭声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做的事,连忙扯过一旁准备了很久的小被子将孩子包住,又颤巍巍地拿着火烤过的剪刀剪脐带。
本来,这种事就不该她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小丫头来做的,可这妇人根本连请个稳婆的机会都没有。
她到底还知道收拾东西,将孩子放在睡过去的妇人旁边后,她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手脚利索地换下床单,收拾血污,收走装着热水的木盆,又将地面清理了一遍,这才停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地坐在妇人身旁,茫然地看着妇人与她旁边的孩子。
王妃院子里,定安王妃几乎是与小院妇人同时产子,孩子几乎是同时出生,只是此刻院子里却安安静静,一股压抑凝滞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里里外外听到些动静的小丫头小婢女此刻纷纷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也不敢动,就算隐约知道出事了,也不敢探询。
气度雍容的妇人即便生产,也不曾有多狼狈,虽额角眉心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发丝也因用力而稍许凌乱,但她依旧十分美丽。
不过,此刻的她脸色比生产时难看得多,半撑着身子,目光定定地盯着不远处产婆手中抱着的孩子,紧抿的唇稍稍泛白,双手抓着被子,不自觉地用力,许久之后她有些脱力似的闭上眼,倒回床上,声音难得现出几许虚弱:“王爷的嫡长子,不能是个死胎。”
照顾着她长大的嬷嬷眼中含泪,心疼地看着自家的姑娘,目光转而落在那被柔软布料包裹着的婴儿时,也满是心痛,可她还是强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为自己的小主人出主意:“娘娘,那院子里的那个,也是今日生产。按着时辰,应该已经生了。”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年轻的王妃沉默许久,稍稍侧头不敢去看产婆手里抱着的自己的孩子,最终还是咬牙开口。
“换!”
本是晴空万里的天忽然哗啦啦地下起瓢泼大雨,定安王府的侍从婢女与往日一般忙碌,所有的污秽肮脏似乎都随着这场大雨,在雨水中随水流流走。
第二日一早,又是新的阳光灿烂的一天。
天边一道常人看不见的流光划过,落入定安王府后院,一身青衣的邝露硬拉着司命星君隐身出现在这里,目光下意识落在屋中摇篮里沉睡的小婴儿,成熟稳重的她快速上前几步,看着乖乖睡着的小孩,眼中半是好奇半是喜意。
“原来陛下小时候生得这般模样,白白嫩嫩,真可爱!”说完她才有些紧张地捂嘴,看着小婴儿安然熟睡,她才松了口气,若是成年了的润玉在此,她定是不敢说这种话的。
一侧司命星君上前两步,看着熟睡的婴儿,眉梢微蹙,掐指测算一番。
“没想到司命星盘给陛下安的是这样的命格。”他低声喃喃,随后看向上元仙子,“仙子,既然如今陛下安然降生,我们便走吧,接下来的一切我们都不能插手,只能全靠陛下。”
邝露闻言目光严肃稍许,起身恢复上元仙子的气度,向司命星君传达天帝的意思:“陛下有言,既然司命星盘会将陛下投身至那异数周围,待陛下降生后,司命星君便可一一排查出现在陛下身边的人与物,如此便可查出异数,早日解决,也可保万无一失。”
司命星君闻言不由愣住了,略有些哑然地看着婴儿状态的天帝,他没想到天帝陛下如此善思周全,能想到这里,只是若这么容易便能找出来,他也不必寻求天帝帮助了。
司命星君长叹一声,摊手直言:“这恐怕不行,我找不出那异数。”
“怎么会?既然你此前只是因为凡间地域宽广、气息繁杂才找不到,如今有陛下做引子,限定了范围,你也还是找不到?”
司命犹豫许久,看着算无遗策的天帝,最终叹息一声道:“上元仙子,并非我推脱职责,而是此异数十分诡异,它得天地钟爱,却不被天道所容,便是司命星盘这等天生地养的圣物也十分庇护它。”
“仙子可能不信,我此前找不到此异数,固然有凡间鱼龙混杂的因素,司命星盘却也是原因之一,虽不明白它为何护着它,可此时就是它就在我面前,我也分辨不出来。”
邝露沉默下来,稍稍蹙眉看着熟睡的婴儿,她想了想还是不愿这么轻易就放弃,总该按照陛下的吩咐试一试:“司命星君虽有苦衷,可我却还是想试一试,陛下已经如此吩咐,邝露若是还未践行便放弃,便是失职。不然这样吧,烦请司命星君与我在凡间守着陛下些许时日,若你我真的一点儿也找不出那异数,我便不再坚持。如此待陛下归位,我也好向陛下解释清楚。”
司命也知无法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此时几个婢女忽然走进来,走到摇篮旁边查看了一下婴儿,又细细检查门窗,见什么错漏也没有,又去另一边和嬷嬷请了安,这才三三两两地分散开,坐下开始绣花做衣裳。
安静没多久,便有两个嘴上闲不住的开始聊天。
“唉,那位苏娘子真是可怜,竟生了个死胎。”绣花的丫头十一二岁的模样,模样生得清秀,她的衣着也与其他丫头有少许不同,此时一主动开口,本来安安静静的其他人也动了。
旁边的丫头跟着附和,眼睛里还有几分讨好:“是真挺可怜的,那死胎据说可是个男孩儿呢!若是孩子活着,她怎么也不必再在那个院子里住着了,也怪不得她要自尽,若是我,我也受不了想自尽。”
几个婢女七嘴八舌地感叹起这位苏娘子的可怜惨死,还有她的孩子。
“还有小香,她当初被分去那个院子已经很倒霉了,这一次还被刚出生的死胎吓死了,想当初我们还是一起被卖进府里的……”
一时这几个小姑娘都沉默下来,不久后最先开口的小姑娘说话:“还好王妃娘娘心善,命人将那位苏娘子和那个孩子,还有小香都好好安葬了。听说娘娘特意吩咐,看在她们死得可怜的份儿上,还要请法师来为她们超度祈福,后面还要给她们筑坟立碑。那法师可还是从镇国寺请来的,平常人哪里请得起?只希望她们来世能幸福安康吧!”
“是呀,娘娘真是心善!”
一个两个都开始附和,不多时此处便都是对定安王王妃的赞扬之声。
邝露和司命星君一边听着这群小姑娘说话,一边施法排查,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能停手站在一边。
站得久了,便是神仙也觉得疲累,邝露拿出两张椅子来放在一旁,示意司命星君坐下后,听着小姑娘们聊天,脸上也不由显出几分怜惜。
“真是可怜!”邝露不由跟着这群小丫头感叹一声,随后目光落在婴儿身上,专注地看着他熟睡的小脸。
婴儿出生的第三日,洗三朝,邝露司命趁机将定安王与王妃等人查探了一遍,可惜还是不是。
时间如水慢慢逝去,邝露和司命星君整日围着小婴儿,将不少靠近婴儿的人都探查过一次,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王府里的那些婢女仆从、管事媳妇、嬷嬷奶娘、王妃王爷,凡是与润玉有过直接接触的,他们都查过一遍了,却什么也没发现,邝露也不免有些失落。
眨眼间,一个月迅速过去,王妃坐满月子梳洗出关,定安王府逐渐热闹起来,侍女仆从们仔细打理着王府院落,为即将到来的小主子的满月宴做准备。
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司命星君无奈地看着上元仙子:“仙子,我早就已经说过了,查不到的。”
邝露沉吟不语,看着这些婢女忙碌的模样,知道明天就是满月宴,她仔细想了想,温声细语地稳住好脾气的司命星君,转而道:“明天就是陛下的满月宴了,看这阵仗,明天必然有许多人来,我们明日再将这些宾客探查一遍,若是还是找不到,我便不再坚持了。”
司命星君皱着眉头,也不好直接拂了邝露的颜面,遂答应下来,只是还是强调道:“若是明日还是没有查出什么来,我便一定要回去了,司命星盘对我滞留凡间这么久已经生出了不满。”
“好!”邝露连忙答应。
定安王府嫡长公子的满月宴实在十分盛大,京城里但凡有些脸面的权贵官员,都收到了请柬,能来的都提着礼物上门来,没法到场的也命人送了礼。京中无小吏,朝中半数官员今日在定安王府齐聚,比之圣上万寿节那日也差不了多少。
定安王府后院里,定安王妃抱着孩子笑得灿烂,旁边各家夫人/妻主也都围过来看看定安王府的嫡长公子,口中说着许多祝福赞扬之语——若是不出意外,这位嫡长公子未来也会是定安王世子。
定安王王妃的闺中密友,礼部侍郎闻大人上前一步看着这个孩子,见孩子乖巧安静,不由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帕包着的小盒子来,取出一个精致漂亮的玉质长命锁亲手给孩子带上。
定安王妃看着这精致漂亮的长命锁,抱着孩子的手稍稍收紧,面不改色地朝好友道谢,随后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奶娘,拉着好友坐下,两人挨在一处略小声地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