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潮（四）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本欲避开。然而，那人“啧”了一声就跟了上来。
潇湘转过一个弯，心道情况不妙。她提着一口气，专往曲折的地方走，那人也毫不避讳地跟着她。她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没跟紧江雪寒。
“少女深夜被陌生妖尾随”什么的，怎么看都有一种莫名的危险感。
那妖越来越近，几乎就贴在她身后。忽然，一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柔荑搭在了她的肩上。
潇湘僵硬地停了下来，肩颈肌肉绷紧。她用余光看了一眼这只手，素净而微长的指甲修得温润而恰到好处，想必是个美人。
“告诉我，云华仙子的住处怎么走？”那人贴近了她的耳朵，声音柔柔的，像春日的微风或一片薄云，闻之醺然欲醉，几乎连意识都要被这缕微风吹走了。她有些恍惚，只剩下顺从这个声音的主人的本能。
“妖姬何必为难我的丫鬟，”身后，第二个声音响了起来。
声音清凉，定人心魄，是江雪寒。
搭在她肩头的纤纤玉手一僵。
“若想知道我师妹的住处，问这孩子何如直接问我？只是请妖姬告诉我，你找我师妹，有事吗？”
最后几个字微微切重，他也用了惑音术。
妖姬一怔，面露不平之色，想必是因为脑中所思所想过多，一时急欲言说而不得：“乃是因为爱慕……”
爱慕谁？
潇湘听着，倒觉得像是嫉妒。
忽地一旁庭院中传来拍手的声音。妖王面带讽刺道：“江仙尊好手段，何必用来为难本王座下一小妖呢？”
这掌声惊醒了妖姬，她不敢在妖王和仙尊面前造次，醒悟的瞬间就收回了手。妖王斜睨了面色惨白的妖姬一眼，道：“下去吧，回去再处置你。”
妖姬心虚地道了声“是”就飞快地退下了。江雪寒这才转身面对庭院另一边的妖王，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将潇湘挡在身后。
月光中，二人眼神交锋。一人清冷，如月下雪山；一妖霸道，居高临下。空气里擦出了怪异的火花。
妖王打量着江雪寒，见他淡定如斯，不免生出几分赞叹之意。
他往云华仙子面前贴的时候虽表现得十分不着调，但不是真的智障。今日得见江雪寒品貌风仪，才晓得云华仙子为何一直对他冷冷淡淡。任谁和这等极美之人自小一同长大，都不会对别人动心的吧！
即使“自惭形秽”这四个字从来没在妖王脑子里出现过，他心头也不由得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江雪寒也打量着妖王，见他神色变化，心中已经做好了应对各种攻击的预案。
这个妖王是前妖王的后裔，年龄虽不大，修为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妖界第一了。他回忆起宗门的消息，看他面貌身材棱角分明，颇为俊美，思维不由得拐到了《妖王篇》的剧情上去。想到云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更不会对长相好看的下手，难怪当年勉强放了他，还把他写在话本子里头一篇。
（美人是这个世界的珍宝！——by云华仙子）
潇湘从江雪寒的身后探出头，看清妖王相貌之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哪有什么什么“带露牡丹般的小美人”？怕不是是牡丹花开败了之后剩下的梗子吧！枉她这么期待妖王的后续剧情，哪能想到小美人长大了之后是个兄贵？
都说烈女怕缠郎，潇湘忽然有点心疼云华仙子。尤其现在是和谈期间，拔个剑都可能酿成外交问题。
自求多福吧，美人仙子！
“可是我北斗宗的招待不合阁下心意？”身为主方，江雪寒自然要注意影响。
“仙尊言重了，方才我看那小妖偷偷溜出来，便看看她究竟所为何事。”妖王虽然说话客气，但他姿态不羁地坐在假山上，就很像挑衅了。
江雪寒看着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桃源境景色优美，还请阁下随意。”说完，就带着潇湘走了。
妖王目送着他，咬着嘴唇，心中不服：长得好看了不起啊？他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好吗？
这人始终没有想明白，他恰好不是云华仙子喜欢的款而已。
走远之后，江雪寒转身仔细地看了看潇湘的眼神，确定她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
方才他看潇湘不见了，折返回来寻她，就看到那妖姬跟在她身后，意图不明。虽看得出她没有太大恶意，却也担心吓到小孩子。
潇湘摇了摇头，却苦恼道：“妖王线凉透了。人啊，还是在回忆里最美好。”
她这般幼稚面容，却像大人一样说话，江雪寒一怔，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刹那间，如同薄云散尽，天上的月光照着桃源境，也悄悄地照进了心里。
今晚潇湘心情非常好，一扫前几天的郁闷。
仙尊亲口承认她的丫鬟身份了，有一种打工人的骄傲。（大误）
另一边，妖王一拍脑袋。都什么跟什么，全怪那妖姬误事。
他一早打听了江雪寒的路线，原本就是在那儿等他，这么一闹，云华仙子的嘱咐他忘了。他想了想，向妖众的住处走去。
妖族天性放达不羁，又大多喜欢热闹，此刻正聚在大厅里玩乐。妖王一推门，差点被那声浪掀出来。
“大王回来了！”一个坐在门口的妖将马上站起来行礼，顿时满室的妖都站了起来，热情问候：
“大王来了！”
“大王有何指示？”
“大王来跟我们玩几圈！”
妖王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隔空点了点方才那妖姬道：“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他这态度太霸道，像是在点侍寝之人，妖姬羞红了脸，娉娉婷婷地挪了出来。
大厅里，众妖继续玩着，却不约而同地分出了一只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两妖走了几步，回廊下，妖王转过身，挑剔地打量着这娇柔妩媚、芍药般清丽的妖姬。心想，姿色尚可，但比他差多了，更比不了江雪寒。
“说吧，怎么回事。”要不是他恰好听到，怕是还不知道有这一出。
妖姬为这强大的气势所慑，在他的审视中羞涩地低下了头。
“属下爱慕……爱慕……”妖姬突然有点慌乱。
她心中爱慕妖王，原本是想去羞辱云华仙子，让她不要再跑到妖界勾搭，却没想到被妖王发觉，还差点在江仙尊的惑音术下说出真心话。让大王知道她存了羞辱之心的话，怕是今晚她就被炖汤了。
“爱慕谁？”妖王心里有些轻蔑。
就这点儿姿色，也敢觊觎云华仙子，有点自知之明不好吗？
就在这时，妖姬迅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牙道：“属下爱慕您久矣，早知大王爱慕云华仙子，便想看看云华仙子何等美貌，竟能让您念念不忘多年。属下知错，但不会改！这次不成功，属下下次还敢！”
妖王正打算说“你也配”，听完这话不禁愣住了。过了片刻，他清清嗓子：“行了，本王晓得了，你回去吧。”
妖姬柔顺地行礼告退。眼珠一转，心想，大王没有责罚她，这是默许了？
竟然有人暗恋他！妖王看着那妖姬的背影，他从来没在云华仙子那儿得到过正面回应，表面若无其事，心中不免有些受挫。此番突然被下属表白，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
倘若他有条狗尾巴，必然甩到天上去了。
妖王在月下站了一会儿，心念一转，变作那妖姬模样，向云华仙子的住所曼妙行去。
云华仙子的住所在桃源境中显化为一处湖心小筑。
岸边桃花灼灼、落英缤纷，湖上水雾迷蒙，其中建筑影影绰绰，还亮着灯。
屋内挂着重重纱幔，灯下，云华仙子笔走龙蛇。
她写着写着，忽然感到有点口渴，放下笔，刚想拿茶壶，便有一只手自然而然地递了一杯茶过来。
云华仙子喝着茶，歪在椅子上，舒服得叹了口气。她把杯子搁在一边，继续奋笔疾书。
写着写着，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回头看去，只见帐幔之间站着一个人影。
“卧——”槽闹鬼了？！
云华仙子差点一句粗□□出去，灵剑山河瞬间出现在手中。
“仙子莫怪，小妖芍药，仰慕仙子久矣，特来拜会！”帷幔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
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来，慢慢地挑起帷幔，渐次露出了层叠的裙摆、曲线婉约的腰肢和一抹白润的臂膀。单看这袅娜的身段和白里透红的肤色，就十分诱人。
“不继续了？”她甚至有点期待这个妖继续挑帘子，把脸露出来。
美人嘛，就不追究擅闯之过了。给她跳个舞就行。
“仙子明月之光，小妖岂敢与您争辉？”芍药依然柔柔弱弱，用帘子挡着脸，她羞怯地扭了扭身子，一时更加风情万种。同为女人，云华仙子都看得挪不开眼。
她直直地盯着那抹肩头，走过去，用剑尖挑起了帷幔，想要一睹芳容。
——孰料芍药看见她的剑，一膝盖跪了下来。
啊这，是不是吓着美人了？云华仙子尴尬地反手收剑，伸手扶她。
妖王现在是真的有点慌，他低着头，生怕自己没掩饰好被砍出去，那就太丢人了，还要落一个偷窥仙子闺房的恶名。别说和谈吹了，两界不直接打起来都算好的。
凉沁沁的纤纤玉臂握在手中，肌肤吹弹可破。美人娇软无力地顺着她的力起身时，云华仙子心中油然生起爱怜之心，问：“你游过来的？”
只是一个可怜兮兮，浑身湿透的小妖精而已。
小妖精抬眼看她，点了点头，当真是面如芍药，整只妖十分清新娇丽。她的衣裳都贴着身，难怪看起来身材这么好。
没有人能拒绝可爱的小迷妹。云华仙子道：“何事找我？”
芍药扭扭捏捏，却是红了脸：“一是妖族好彻夜玩乐，无法安眠，恐损伤容颜；二是妖族此次所来，除了芍药皆是男妖，多有不便；三是芍药仰慕仙子久矣，是故想与仙子同住。”
讲真，妖王昧着良心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跟走钢丝似的。
这小妖精说得可怜，云华仙子却也没有减少半分防备之心，一指外间：“你去睡那。”
反正今夜要赶稿，谅这小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妖王坐在榻上，闻着被子上的香味，心中波涛汹涌。他长成之前便是娇滴滴的小美人，此刻顶着芍药的相貌，更是没有心理负担。
“仙子，我第一次见您，就被您的风采折服了。”
“仙子还记得芍药吗？那时候我长在一片山坡上……”只要拆不穿，就能使劲编。
云华仙子：……这她哪能记得住。
躺在云华仙子的软榻上，妖王渐渐安静下来。那边厢，云华仙子不时发出轻微的响动，这边厢，妖王心想，既然任贞落水就能得到云华仙子的怜爱，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当年风芜城之事，终究是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