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山谷百合【一更】
乔栩想, 她已经摸清了魏衍之喊她名字的规律。
平时他会叫她“栩栩”，高兴时带上“我们栩栩”，愤怒时就直接叫她“乔栩。”
叫她“乔栩栩”的时候特别少, 大概是对她无奈又无可奈何之时, 就像现在这样。
这么想着，魏衍之已经上了车走到她身边:“怎么不跟同学们下去参观？”
乔栩微微张口:“我……”
“不舒服吗？晕车了？”
乔栩抬头, 窥见他眸中不加掩饰的担忧，心头越发酸涩发胀。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乔栩轻闭了闭眼睛，偏头看向窗外，尽力维持表面的平静:“我没事的，我就是有一点点累, 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你去陪大家吧。”
“……”
累了？
沉默几秒钟, 魏衍之拿起她的衣服:“走吧，我这里有一位老朋友, 我带你去他办公室休息一下。”
乔栩甩开他:“我想待在这里。”
魏衍之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心, 沉下嗓音:“外头阳光这么晒车里又没有空调, 你确定要在这里”
“我……就是想在这里晒晒太阳。”
“行, ”魏衍之坐到她身旁位子，“晒太阳是吧，”
他伸长胳膊, 绕过她的前胸, 拉开了车窗, 热风躁动着涌进车厢，吹起她前额刘海, “晒吧。”
乔栩:“……”
这边是高原地区, 太阳紫外线强。
乔栩只晒了一小会, 就感觉晕乎乎的，脸上白嫩皮肤被阳光晒得微微泛红。
这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晒。
魏衍之更是不忍心，很快关了窗，拉上了帘子，收手时不小心碰到她发烫的体温，魏衍之微愣，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
他懊恼:“你在发烧。”
“可能有一点点低烧，没事的。”
“什么叫没事，”魏衍之站起来，眼中有微愠的怒气:“不舒服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乔栩也是真的有点累，可能是昨晚睡帐篷着凉了，或许是午饭吃得不太对，但症状不明显也就没太在意。
魏衍之:“我带你去医院。”
乔栩微眯了眼睛，唇角有些发白:“我不想去医院。”
“你在发烧，而且这里是高原一旦高烧会引起各种并发症，很危险，都多大了能不能听点话。”他的语气都带了焦灼。
“……是啊，”乔栩扯了扯唇角:“我都多大了，还是那么任性又不听话，我从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女孩，我想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当初答应爸爸照顾我。”
“……”魏衍之呼吸渐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小魏叔，以前你说过会永远是我的依靠，会等我长大，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乔栩扬起脸颊，眼中盛着水光，像细碎的星星浸入河水里，满是期待。
魏衍之不假思索:“当然。”
“骗人，”她突然开始委屈，眼泪大颗又汹涌地往下掉:“你走得太快了，我怎么都追不上，我好累好累，真的累了，我跑不动了，你就不能等等我嘛，就一小会。”
魏衍之以为她烧糊涂了，话都没有了逻辑，他不懂走得太快的意思，但还是耐着性子哄她:“累了就休息一下好不好？”
“不可以的，我不能休息，我必须要努力，努力读书，努力追上你，努力长大，做一个有能力又优秀的大人，我以为努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可是并不是，根本没有人会在前面等我，你也不会的，会有很多很多跑得快的人走到你面前，到时候你怎么才能看见这么普通的我呢。”
“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在长大了，为什么还是不可以，你为什么总看不到我呢，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好不好。”
女孩精致下颌线紧绷着，嘴唇微微颤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就这样直视他。
魏衍之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少女的目光炽热，仿佛能一眼燃烧到他的灵魂深处。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那么明白，他自然能听懂，小姑娘的心思又有多难猜。
魏衍之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恍惚间，记忆与时光相互交织，幼时女孩稚嫩的五官浮现在她的脸上，好似时光倒流。
魏衍之不由想起她小时候一次生病，那是五年级跟学校去郊游时，她在外面中暑晕倒了，还倔强不肯让老师送她回来。
魏衍之到的时候她都迷糊了，十岁的小女孩软软一团，靠在他胳膊上喝了药，脸颊蹭着他的手臂皮肤，像个撒娇求撸的小猫咪。
魏衍之把她抱在怀里问:“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她摇着头不肯走，嘴上嘟囔着:“我刚刚看到一只寄生蟹，但是被它跑了，叔叔你帮我抓回来好不好嘛。”
不知不觉她已经这么大了，不再为了一只寄生蟹哭着不肯去医院，可是她好像多了更多烦恼。
而这些烦恼却是与他有关。
他不确定乔栩是否还清醒，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他现在思维混沌一片，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
女孩巴掌小脸沐浴在阳光中，睫如蝉翼，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他。
又是长久静默。
魏衍之先站起来，松了松领口的毛线衣，克制着情绪:“栩栩，你现在生病了，我们先去医院，等病好了再说这些好吗？”
乔栩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就算是听懂了他也不会回应她，她也终于确定了，他是真的不会喜欢她的。
她眼中光芒暗淡，自嘲的笑了一声。
“我不去……”
“啊！”话音未落，乔栩被他打横抱起，他身高太高站在车内需要微微弯着腰，这姿势令乔栩有种要摔下去的错觉，她下意识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魏衍之不顾她的反对，将外套罩在她身上，抱着她下车。
乔栩听着男人胸腔强力的心跳声，疲惫的身体软了下来。
观测站对面就是高能研究所，为方便学生们日常生活，配备了宿舍、食堂和医院，路上不少下课的研究生来来往往，窃窃私语着朝二人投来打量的目光。
乔栩脸颊发烫，还好有外套遮着，不至于羞得扒开他衣服把头埋进去。
魏衍之一路抱着她走进社区医院，护士帮她量了体温挂了退烧药，乔栩全身缩在被子里，只漏出半个脑袋，背对着他。
魏衍之去楼下超市买了点水果，问她想吃什么，她闭着眼不回答，一副不想面对他的样子。
魏衍之看了眼点滴瓶，估计还要两个小时才能挂完:“累就睡一会吧，有什么事叫我就行，我就在外面。”
魏衍之在门口站了一会，病房内窗幔半掩，小姑娘背对着她，蜷缩成一团。
最后替她轻缓关了门，出去了。
他没走远，就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他心里很乱，拿出一支烟悬于指尖，又想起医院不能抽烟，更烦闷了。
指骨抵住眉心，开始思考人生，到底是哪里不对。
小姑娘平时也没什么异常，怎么就突然……
“衍之？”
他正郁闷的天人交战，一位端着搪瓷杯的六十多岁秃顶男人停在他身前，神色微讶看他。
魏衍之起身，整理思绪微微颔首:“陈院长。”
“哎呀还真是你啊，我可好久不见你了，回国后我没少邀请你这海龟来我这里，结果大忙人不给面子啊。”
魏衍之浅笑:“哪有的事，陈院长邀请怎么敢推辞。”
陈院长周身打量他一番:“你这是哪不舒服？”
“没有，小孩生病了。”
陈院长透过房门玻璃窗，瞥一眼病房:“老乔家那小姑娘吧？”
“嗯，来参加社团活动着凉发烧了。”
“哎呦，照顾小孩很累吧，小姑娘挂吊瓶，你怎么也看上去跟像生病似的，这脸色差的。”
魏衍之心有旁骛，无法专心，只笑着点头。
“我可听说了你为了陪小姑娘高考把青海那个大项目都拱手让人了，可是真上心了，等老乔回来你可得让他好好补偿你。”
“没有，这项目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大家实力很强没我也是一样的。”
“你看看还谦虚上了，你们苏主任天天跟我抱怨啊，说什么他有心培养你，你却不当回事跟他对着干，这老头是不是很烦？”
“苏主任也是为我好。”
说话间，杜城和几位同学跑来了，他们不知道从哪听到乔栩身体不舒服的消息，过来看她。
乔栩没法再当缩头乌龟，让他们进了门，杜城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让她多注意身体云云。
乔栩一个字都没都没听进去，注意力全在外面聊天两人身上，陈院长与魏衍之聊了会专业方向，继续说着闲话。
陈院长看一眼热闹的病房，笑着说:“我小时候还见过栩栩呢，没想到长大变这么漂亮了，不知道以后要便宜哪家小伙子。”
魏衍之愣了会神，没说话，陈院长继续说:“你看看，多少小男生围着，怕是要拱你家小白菜了。”
魏衍之语气平淡:“就一小孩。”
这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乔栩感觉心脏传过极钝的一下疼痛，眼眶充血一般酸胀，她是真的忍受不了了。
医院走廊，陈院长哈哈大笑着:“你可别觉得是小孩，现在小孩本事大着呢，动不动上房揭瓦的。”
乔栩不想听任何话，也不想待在这里，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盘，她倏地拔了手背针头，掀开被子就往外跑。
几位同学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出了病房。
“栩栩！”
身后有焦急声音在唤她，她如若不觉，像是野兽冲脱牢笼，发疯似的往外跑。
外面阳光真好，可她感觉还是呼吸不畅，像是浸泡在冷水里，刺骨的寒冷。
她不停奔跑，周围景色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筋疲力尽，脚步放缓，也再听不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开始蹲在路边哭，眼泪不停地掉，有好心人递给她纸巾问她:“小姑娘怎么了”
乔栩哭得肩膀微抖，眼睫挂满泪:“我放弃了。”
路人阿姨以为她受到了什么挫折，鼓励她:“小姑娘这么年轻说什么放弃，有志者事竟成，谁都会遇到困难的，要勇敢坚强一点。”
乔栩摇着头，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是能靠努力实现的。
也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她。
她真的累了，她跑不动了。
口袋中手机不停震动，魏衍之打了十几个电话，无数条微信和短信，内容一致，几乎全是问她在哪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焦急。
乔栩握着手机，指尖用力到泛白，轻敲屏幕【小魏叔，对不起，我回学校了，你别来找我。】
点击发送，关机。
她也并不是没心没肺，魏衍之对她的好她都明白，作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叔叔，他已经尽他所能，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终归是她太过贪婪，不仅放纵自己对他的喜欢，甚至贪婪地想要他的回应。
怎么可能会有回应，就到此为止吧，趁她还没有深陷其中就此为止吧。
可是想起他的脸，她的心脏还是那么酸胀，每一次呼吸都像冰刀剐进心口。
她好不甘心，明明那么喜欢他。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总有一天可以忘记他，一个月不可以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时间从不会对谁格外仁慈。
乔栩漫无目的走着，她把手机关机了，摸了摸口袋只有十块钱，在路边买了瓶水换了零钱，走去公交站牌。
她坐在公交站牌的等候椅，双手握着矿泉水瓶，瓶身的碎冰融化在掌心，滴落到她的脚尖。
她安静坐着，大脑渐渐放空。
“乔帮主”
一个声音把她从呆滞中唤醒，乔栩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岳子琪。
她还未开口，岳子琪表情阴沉下来，坐到她身边:“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刚开口乔栩就知道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她嗓子哑的不像话，眼睛一定也肿成了核桃，欲盖弥彰。
“发生什么了”
岳子琪坐她身边很久，乔栩垂着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岳子琪刚要站起来，乔栩拉了拉他衣角，问他:“你怎么在这”
“来找一位同学，你要去哪？”
乔栩摇头，她也不知道要去哪。
乔栩垂着眼睫，心里陡然闪过一个恶劣的念头。
她从来都是一腔孤勇，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既然放弃了就该放弃的彻底一点，不能留一点退路。
她倏地抬眼，对着岳子琪说:“岳子琪，我给你带一个月早饭。”
岳子琪莫名其妙:“什么”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乔栩表情认真。
“什么事，杀人放火我可不干。”
“不用你杀人放火，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也不用说话，完事之后我给你带一个月早饭，行不行”
岳子琪摸着后脑勺:“听着很简单，不会有诈吧。”
“三个月早饭。”
“成交！”
乔栩站起身，拽着他往身后那条路上走。
岳子琪这心里总惴惴不安:“你带我去哪，果真是天下没有白吃的早饭，你不会要把我卖给老黑奴吧。”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平时其实不太吃早饭的……”
“乔帮主”
乔栩在前面闷声不坑走着，大约十五分钟，前方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朝二人大步流星走来。
乔栩立马转身去拉他的手，岳子琪只觉指尖被捏了下，然后白嫩纤细的手指伸进来，倔强挤进了他的手缝，与他十指相扣。
岳子琪:“……”
魏衍之几乎是跑过来的，气都没喘匀就看到这一幕，女孩背对他站着，与身前男生十指相扣交谈着什么，直至他靠近，乔栩才悠悠然转过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朝他笑了笑。
魏衍之站住，目光锋利扫过二人人交握的手掌，眼底情绪看不分明，嗓音依旧很轻:“栩栩。”
乔栩唇角上翘，笑容干净明朗，说出口的话却令他胸腔气血翻涌。
“叔叔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来找我，我太开心了都忘记和叔叔说一声就跑了，那我就跟我男朋友一起回学校了，叔叔回去路上也小心一点。”
话音甫落，她感觉到头顶落下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
一道是身后岳子琪，他双目圆瞪，惊恐失色，就差脸上写着“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想占我便宜！！”
另一道则是魏衍之，他一向沉静的眉眼沾了阴翳，声音极冷，语气却在克制着保持平静:“你……男朋友”
乔栩无视两人的视线，笑吟吟说:“嗯，忘记跟叔叔介绍了，这是我男朋友——阿岳。”
阿岳是什么鬼
岳子琪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到底想干什么？演叛逆少女
岳子琪本来就对魏衍之有三分怵，现在男人那冷冽眼神简直如刀子刮过他脸颊。
天呐，这是什么人间折磨！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因为三个月早饭而踏入这场修罗场。
乔栩非但不收敛，还在把他往火坑里推，朝他甜甜笑:“对不对啊，阿岳”
“乔帮……”
乔栩适时拧了他一把，岳子琪欲哭无泪:“乔……妹妹啊，对啊！”
“阿岳哥哥～”她倒是很会顺着杆爬。
岳子琪:“……”
求你了乔帮主别这样，我真的害怕啊！
魏衍之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不要胡闹了。”
“怎么是胡闹，我都大学生了谈恋爱不是很正常。”
魏衍之呼了口郁气:“没有不让你谈恋爱，我只是……”
“只是怕我受到伤害，怕我受欺负是吧。”
这些话她都会背了，真是说辞都不换一套，乔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些问题叔叔不用担心，阿岳对我特别好，我们青梅竹马从高中到大学，他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很开心。”
说完她感觉到周遭瞬间降下的温度。
这话说出口便再无回旋余地，她捏着发颤的指甲垂下眼，再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
“在一起很开心，”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男人微哑的嗓音传来，带着压抑:“那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