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师门出事4
孟恕等众人落定，听到庄不列的话，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自从他兄弟四人遭劫难，只身一人混沌于世，便看透了世间种种。
七将曾让其掌管儒家，他百般推辞，只求能有安身之处，选择在归象山隐居，服侍同门几个老辈，种树栽花、饲鱼修葺、迎来送往之事，倒也乐得清闲。当其兄孟仁之子孟凡了成人，孟恕极力举荐，让贤于他，便也不算是辱没家门，继承长兄遗志了。
坐在正厅的孟凡了，这样规格的会议让现在年轻人很是不适应，他恨不得跟庄壁、莫非一样，站在身后，听从老一辈的差遣，坐在这里反而浑身受到束缚，很不自在，见孟恕进门，如遇救星，赶紧起身让座。
孟恕摆手示意让他坐下。继而说道：“自先祖创下基业，发展至今，七将人才辈出，散落在各行各业发挥特长和能力，为国家和人民行好事，我虽有些才能，但比起七将众才，微不足道。自从我儒家经历那次变故之后，同门师兄弟执行任务遭人陷害惨死，致我门派人才陨落，得到庄、孟、韩三老怜悯，派我在身边服侍，感激不尽。”
孟恕语气凄然，引得在座的各位皆低头沉思。
“医家肖玉肖掌门，虽贵为掌门，却从未轻视我，我俩本就同根同脉，且年纪相仿志气相投，除却服侍打扫时间，我们常常品茶浇花，举棋对弈，偶尔切磋武技，好不快活。也幸得肖师兄医术超群，归象山从上至下，无论是伤寒感冒头疼发热，还是怪病疟疾经他手皆能安然无恙。”
梁汉书听到孟恕提到肖玉，不觉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不争气的加剧起来。刚刚提到师父的死就被一个外人打断，现在话题重回，倒也让梁汉书的精气神紧张起来。
他在孟恕说话的时候观察在场每个人的神态，几名老辈一副中庸姿态，波澜不惊，几名小辈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也想了解个中缘由。
梁汉书站起来，朝着孟恕鞠躬作揖说道：“感谢老师对师父的照顾，学生想多了解一些师父他生前的事情，并请师父说明师父老人家身故前后的情况。”鞠躬作揖这样的动作，本就是表达对师者的尊敬，尤其在七将内部，这样的礼节尤为重要，就算是登徒浪子庄壁，沾花惹草的莫非，也不敢造次轻视。
孟恕将目光转向他：“谈不上照顾，倒是肖玉照顾我们多些。”
“你可有多少年未回归象山？”话锋一转。
“十几年，确切的讲，十五年。”
“你了解你师父么？”孟恕看似平淡的发问，一时竟让梁汉书不知怎么作答。在梁汉书印象中，肖老头是个平心静气和蔼可亲的老者，就算他常常替庄壁背锅，也不曾受到师父的责罚。他在脑海中快速搜寻关于肖玉的记忆，却找不到算得上了解的任何片段。
抽烟吗？喝酒吗？种花养鱼逗鸟吗？博览群书医术超群吗？
梁汉书暗自惋叹，他不敢肯定回答孟恕的问题，心里开始发慌，然后转变为更深的愧疚。
“肖玉肖师兄，是自杀！”
梁汉书听到孟恕不急不缓吐出的几个字，让他如在炎热的夏季坠入冰窟。那个待人和善，乐善好施的老者竟会在即将颐享天年的时候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孟恕看到梁汉书的反应，眼神流露出同情，继续讲述起来——
“肖师兄在医术方面的造诣无可比拟，这么多年的潜心研究，著有一本名为《素源经》的医学典藏。解放初期，随着西洋运动，中西医文化交流频繁，肖师兄取长补短，博采众长，将中医和西医结合，重新著作改名为《灵素论》。”
“我们久居归象山，鲜有过问社会之事，介于肖师兄宅心仁厚，医者仁心，常常救治患民于水火，以至于在周边受到百姓爱戴拥护。时间一长，常有患者登门，来往的人多了，名气和著作消息不胫而走。自那之后，除了患者之外，也常常有不少机构企业研究所等称谓的人登门拜访，肖师兄吩咐我一概不见。兴许是这样直接的拒绝让他们铩羽而归，心有不甘之下，又会有不少不明身份之人潜入我处。”
“或要挟，或假意请教，或重金聘请，无一不是抱着决心想要请肖师兄出山。肖师兄本就无意世俗，闲云野鹤之心早就已下定。怎奈会发生这样令人惋惜心痛的事情。”
说到这里，孟恕眼眶发红，语气渐渐低沉下来。
“是谁先发现肖师叔出事的？”庄壁一句话直指痛点，同时这也是梁汉书最关心的，只要让这个人出来道明情况，应该能得到很多信息。
“小安~你过来，跟这几位叔伯爷爷说说那天你看到了什么？”孟恕朝着小安招手，柔声将她唤到自己身边。
“哪天呀？”小安睁着大眼睛抬头望着孟恕，奶声奶气的问道。
“就是你发现肖爷爷睡着了，叫也叫不醒他的那天，你不是还偷吃了梅花糕么。”
提到梅花糕，小安害羞忸怩起来，像是被人发现做了坏事一样，亏心的扣着小手。“嘻嘻~我那天是饿了，厨房没有人嘛，我就自己拿着吃了，很甜的……嗯~我想起肖爷爷也爱吃，就一起送给他，他的门没关，我进去的时候看到肖爷爷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叫他他也不理我，不好玩，我就走了，我还偷偷放了一块梅花糕在他桌子上呢，等他醒了就能吃了……肖爷爷去哪里了呀？”
临了，小安还问了一声肖玉的去处，众人心中苦闷，无人告诉她实情，逞着笑意只道是出门游玩了。
真羡慕小孩子，不知身老病死，无须考虑人聚人散。
小安说完，孟恕疼爱的摸了摸她的脸，继续说道——
“那日，我处理完各项事务之后，找肖师兄品茶下棋，院里各处一如平常，收拾停当，我便去他房里找寻。进门之后看到肖师兄的情况跟小安说的一样，同时体内脉象俱无、筋髓尽断，这样的症状是寻常武力所做不到的，只有药攻才能如此，那就是只有肖师兄自己研制的毒药——混元散。这种药剂是在抗日战争期间，防备日军研制生化武器，采用以毒攻毒方式而制成，不可寻常使用，且如今天下太平，此药早就封存已久，只有肖师兄一人知道储藏之处，外人根本接触不到。”
听孟恕讲完，在座的各位都讲不出话。
如果孟恕所说属实，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肖玉选择这样的方式直面死亡。
看周围人的反应，庄不列依旧毫无表情，身边的伊万诺维奇反而频频摇头。梁汉书感觉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孟恕的话总给人两个方面的反差，一个和善热心的老人，怎会毫无征兆的选择死亡？
“肖师叔可有留下什么遗书等物件呢？”开口之人叫庄蝶，是比庄壁还大两岁的堂姐，与梁汉书同岁。虽说从小一起学习各家技艺，在梁汉书外出求学之后交集便少了，十几年未见已经是个清丽脱俗、腰肢曼妙的女子，在梁汉书的记忆中，从小延续到大的高冷质感依旧傍身，让人感觉不易亲近。
“没有，不过我们组织众弟子四处搜查核对之后，发现少了一样东西——《灵素论》。这部凝聚肖师兄心血的医学典籍我们院里很少有人触碰，再加上之前院里来往众人、不速之客，我怀疑……”孟恕并未把话说完整，但在座的各位心里已经了然，那些前段日子无邀请而登门拜访之人，可能就是冲着这本典籍而来，此时典籍既然不翼而飞，定跟他们逃脱不了干系。
梁汉书在旁人问答之中，快速的梳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一个记忆非常清晰，就是那位医疗集团董事伊万诺维奇在刚进门的时候曾说过，师父肖玉生前曾帮助过他，兴许要听一听他的话，也许就会了解更多内情。
“伊万诺维奇先生，我记得你刚刚说过曾经得到过肖师叔的帮助，能麻烦你说明一下么？”梁汉书刚想到伊万诺维奇，就有人发问，这人是整场都静默的莫非，莫非的举动正中梁汉书下怀，如果能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讨论，反而更能让梁汉书快速排除无关人员，缩小调查圈。
“不得无礼！”莫兼轻喝一声，莫非悻悻然赶忙补充道：“伊万诺维奇先生不要见怪，就事论事，还请先生多指教说明，让逝者早日入土为安。”
当莫非把话题集中在伊万诺维奇身上的时候，厅里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伊万诺维奇见此情形，眼神在厅里游走了一圈，低头蹙眉又重新站了起来，像下定决心似得说道：“好吧，本来这是肖先生跟我之间秘密，既然如此，那我就如实相告。”
“肖老先生医术精湛，堪称杏坛国手，用中国的古诗‘神奇宏论龙廷惊，医术超群世人敬。谢却功名身外物，云间诗酒剑侠影。’来形容也丝毫不及他万一。我出身医疗世家，家族发展迅速，一直在研究对抗人体生物机能衰老的命题，东方医学文化源远流长，从炎黄时代到彭祖、扁鹊、张仲景、华佗，再到唐朝的‘药王’孙思邈，宋朝的‘金元四家’、明朝的‘李时珍’等大家，皆是著作等身，医学造诣神话。虽然西医拥有庞杂的医学、药学研究体系，传至现世，依然有很多医药解决不了的问题。“
伊万诺维奇引经据典，对中医文化的发展传承信手拈来，看得出来确实有些真才实干，且客观的对比了中西方医学的互补之处，倒让在座的各人刮目相看。
“我集团虽说专家众多，但依旧在研究上瓶颈频出，举步维艰。听闻新闻报道、市民口口相传肖先生的事迹，且著有《灵素论》，所以，我们只好不断来叨扰肖老先生，请求他出山，协助我们一起攻克难题，为人类生命事业做贡献。”
“所以你们利诱不成便做鸡鸣狗盗之事？”好久未说话的邹衍此时开口，他并未将肖老之死与伊万诺维奇挂钩，只拿偷盗书籍之事询问，也算是给互相留点颜面。但此言一出，下定论式的发问，却让整个场面尴尬起来。
庄不列看出了伊万诺维奇的尴尬，拍了拍椅子扶手说道：“邹掌门先别激动，伊万先生虽有所求，但也听完他的话，再下定论，不然引人非议，说我七将无凭无据信口开河，落人话柄。再说，各位小辈都在，我等需要做好表率。——伊万先生请继续。“
伊万诺维奇继续说道：”在我恳求之下，肖先生与我约定，可以依据《灵素论》给出参考意见，但绝不让我们透露半点研究成果与《灵素论》有关。后来研究取得长足进步，我们以重金相谢，肖先生全数退还，值得钦佩。当然，也感谢庄老先生的支持。“
“伊万先生言重了，老身只是跟肖玉说过，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年轻时候闭门造车的年代，科技的发展，信息的交流，‘博采百家长才，始得龙凤飞’，他既然做出帮助伊万先生的选择，肯定也学习到一些西医的精髓。”庄不列的几句话，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反而告诉众人，肖玉和伊万之间的关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梁汉书心里暗叫一声“老狐狸”。
“还有一点，我们虽然都想一睹《灵素论》的风采，但绝不会做苟且之事，典籍的丢失不是我所为。”伊万诺维奇坚定宣称《灵素论》失窃跟他无关，这也无从考究。
看得出来庄不列和伊万诺维奇应该交情匪浅，其中肖玉跟这个贝朗医疗集团也有接触，另外有很多人都在觊觎《灵素论》，从孟恕口中得知师父肖玉服用毒药混元散而自杀，《灵素论》又不翼而飞，这些线索一股脑地盘旋在梁汉书的脑海里，有点乱。
“先人身已逝，生者须前行。肖玉身后之事就按照七将传统来张罗吧，感谢伊万先生前来悼念。七将本同宗同源，大家自行送肖玉最后一程……”庄不列将后续事宜安排下去，别无他话。
梁汉书心里有很多疑问未解，这样的场合也不便多询问，心里暗暗忖量，非要亲自出马不可。
天色已晚，众人用完简餐，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还未见师父最后一面，梁汉书一人去往存放肖玉遗体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