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选择
忘川的出现，给溪客和丰苔的生活增添了别样的灵动。
“忘川，我看到人间界的小溪里有鱼，咱们也养几尾吧？”她道。
宽至千丈的忘川河，早已不是一臂之宽的小溪。
但她，仍习惯当他的本体是一条小小的溪流。
忘川笑了笑：“好。”
他的长发高高绾了起来，一根云纹木簪从乌黑的头发中穿过，看起来格外素雅古朴。这是溪客从人间界学来的新样式。
凡人的创造力空前繁盛，他们短寿而多智，创造出了源源不断的新事物。
绾发便是其中之一。
溪客隐匿身形，偷偷学了一个月，才学会其中一个发式。连续在忘川的头上梳了一个月，才梳得像模像样。
丰苔不悦地看了看忘川，对着溪客撒娇道：“姐姐，我也要绾发，要跟他的不一样。”
溪客笑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如同人间界春日初生草尖的头发茬子，好脾气道：“好，我去学。”
她再次去了人间界。
丰苔趾高气昂地看了忘川一眼，好像得胜回朝的大将军。
忘川笑了笑，不与他置气。
他用神力凝形，做成鱼的模样，放入忘川河中。
银鱼的鱼尾闪闪发光，在阳光下，如琉璃一般耀眼剔透。
溪客学了新的发髻样式回来，看到忘川河中的银鱼，笑眯了眼睛。
丰苔梳了新发式，也笑眯了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银鱼看腻了的那天，溪客倚在忘川的怀里：“咱们建一座楼吧？”
“什么样的楼？”忘川问道。
他被庞大的本体限制，无法离开忘川河太远。
“就是……”溪客偏头看着他，嘴唇挨着他下巴的位置。她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她眸色欢快道：“像人间界摘星楼那样的高楼，手可摘星辰呢！”
忘川愣道：“摘星楼？”
溪客用神力在空中描摹出摘星楼的样子：“咱们可以不用建这么高，九层怎么样？一层给我，一层给你，一层给丰苔。剩下的几层，都用来装你的小东西。”
她细细的数着，忘川眼眸含笑：“好。”
他的小东西很多，本体流过的地方，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银鱼落下的鳞片……
他盘点着自己的小东西，还没盘点完，她眼眸闪亮道：“月亮出来的时候，咱们还可以飞到高楼的屋顶上喝酒。忘川，我看过人间界的侠客，他们用酒杯盛放月亮呢……”
她细说着人间界的见闻。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语气温柔。
她看了看他，低头玩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像绑麻花辫一样，互相交错着。
她玩了许久，遗憾道：“要是忘川也能去人间界就好了。”
他不语。
她沉默片刻，脸上扬起笑来：“忘川不能去也没关系。我可以去啊！等我回来，将自己看到的画给忘川看，好不好？”
“好。”他低声说道，无限温柔。
溪客又去了一趟人间界。
这一次，她学会了烧砖，学会了酿酒。
真火在河流上空燃烧，从忘川河的河床挖出来的泥被放入木框，做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泥砖，一层一层垒在真火上灼烧。
百日之后，丰苔欢天喜地地在水面上奔走，大呼小叫道：“砖成了，砖成了。”
数以万计的黑色砖块被堆在河岸上。
青色的巨石从河床下被挖出，打磨成大小一致的方块。
以神纹为支撑，以黑砖和青石块为主材，一座九层高楼凭空而起，廊桥横跨忘川河的两岸。
一片片青色的琉璃瓦被炼制出来，学着人间界的样式，叠在高楼的屋顶。
“姐姐，起什么名字呢？”丰苔望着她。
新盖好的楼，让他生出立即搬进去的冲动。
“溪客，叫青冥，如何？”忘川问道。
“青冥？”
忘川道：“青莲、冥河。”
前者是她的本体。后者，是他的本体流经的地方，有灵者对他的称呼。
溪客想了想：“可是，丰苔……”
这座楼，怎能没有丰苔的名字？可是，话还没说完，丰苔已经欢喜地跑进了九层高楼。
她笑了笑：“算了，就叫青冥吧！”
忘川牵着她的手，跟在丰苔的身后。
青冥重楼渐渐有了生活的气息，有日出月落，有朝霞晚景，有美酒佳肴。
她执着他的手，一边描述，一边教他学着画人间界的景致。
“真想带你去人间界看看。”溪客叹道。
一幅一幅画，被悬挂在青冥重楼的墙壁上、回廊上。
画中，是人间界的千山万水，是人间界的繁花盛景，还有那车水马龙。
忘川道：“这样就很好。”
他的手指上沾染了赤色的墨汁，又一幅画在他的笔下成形。一朵炽烈灼热的花，在画纸上栩栩如生地绽放着。
溪客拧了拧眉：“忘川，这是太阳花。只有太阳最炽烈的时候才会开放。可惜，你闻不到它的芬芳。”她始终遗憾，不能携他离开，去寻一场真实的触碰。
忘川道：“无妨。”
溪客抬头看他，只见月色在他的脸上印出皎白之色。她顿了一下，突然就笑了，忘川河的时间与人间界恰好倒过来。
这个时候，正是人间界太阳花盛开的时候。
“忘川，我去人间界给你采一支太阳花回来。”她笑道。
黑色的空间通道在她身前打开，她回头看了眼忘川，说了句“等我回来”，就踏入了空间通道。
“快走！”一声粗暴的喝声传来。
利风从身后袭来，她侧了侧身，转过头去，只见一条黑色长鞭抽向她的后背。
溪客面色一冷，伸手擒住了那鞭子。
“竟然还敢反抗！看我不打死你！”握着鞭子另一端的人满脸凶煞，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溪客，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溪客面色冷厉，突然听到一阵混乱的叮里哐当。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个凡人被镣铐和锁链将脖颈和手脚都锁了起来。这混乱的叮里哐当，正是镣铐与地面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见她看过去，凡人默默低下头，只有一名老者急声喊道：“快跑！”
握鞭人瞪了老者一眼，脸色更难看：“你们……找死！”
他咬牙切齿道，握着长鞭的一端使劲，想把长鞭重新夺回来。
“我倒想看看，是谁在找死！”溪客冷道。
神力从掌心涌出，黑色长鞭瞬间炸成粉碎。
握鞭人愣了愣神，冷汗从额头冒出，等他回过神来时，脖颈上架着一把长剑，剑柄正握在溪客的手中。
长剑锋芒毕露，使得他脖颈上的汗毛都跟着发凉。
“我……是神派我来的，你不能杀我。”握鞭人面无人色。
“哦，神？”
“我的主人是神界的巴神。”想起主人的身份，握鞭人立刻恢复了趾高气昂。
他的眼珠骨碌碌乱转，默默在心底评估溪客的实力和身份。
那长鞭是主人赐给他的神物，靠着这条长鞭，他一直无往不利。他先前遇到过很多神仆，但无论是谁，听说巴□□头之后，无不自觉退走。
这人竟敢毁坏神物！
握鞭人在心中冷笑，他可不信，有哪位神敢为了一名不懂规矩的神仆，与自家主人为敌。
“巴神啊……”溪客心中愣了一下，那是一尊身高三米的神祗，看起来威风凛凛，神颜浩荡，本体却不过是一条青色脑袋的黑色巨蛇。他在神界拥有一块不小的领地，似乎有点势力，但靠这个名头，吓不到她：“他为何让你抓这些凡人？”
握鞭人嗤笑一声，趾高气扬：“知道厉害了吧！这里是神的地盘，这些凡人是神的奴隶，为什么抓人，你管得着吗？”
“是吗？”溪客手中的剑偏了一寸，剑芒割破了握鞭人的皮肉，鲜红的血从破开的口子中流出。
“我是神的仆人，你敢杀我？”握鞭人虚张声势，不一会儿，就清晰感受到剑芒入肉三分。他立时吓得脸色苍白，急道：“我说，你停手，我说。主人喜欢喝凡人的血，抓这些人回去，是为了……为了养起来放血。”
溪客眸色暗沉：“养起来放血……什么时候开始的？都有哪些神这么做？”
握鞭人咽了咽口水，不敢隐瞒：“五百……五百年前开始的，所有……所有的神都这么做。”
“所有的神？你确定？”
“确……确定……不确定。”他点头之后又赶紧摇头，见溪客一眼不错地盯着他，补充道，“没有这么做的神，都遁世了。”
溪客忍不住冷笑出声，好一个遁世！
握鞭人彻底怕了，看她的表情好像在看什么绝世大魔头。他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可以……可以放了我吗？”
没有谁不怕死。
在生死关头，握鞭人将巴神安排的任务都忘记了，他只想脱身而去。
然而，溪客没有任何怜悯，一剑斩断他的脖颈。头颅落地，滑溜溜的西瓜一样，滚到凡人们身前。
在场的凡人吓傻了。
许久之后，才在人群中白发老者的带领下，噗通一声跪在溪客的面前：“这位神，求您救救我们。”
他们将溪客当作是遁世的神。
他们低泣着，几十人的声音，甚至不如丰苔一个人响亮。
溪客顿了一阵：“我没有神国。”
老者本不抱希望，听她这么一说，眼眸中瞬间涌现出亮光：“神在哪里，哪里就是神国。我等愿意做你的奴隶……”
老者详细地讲着这五百年来人间界的遭遇，溪客这才知道，五百年前的一场神战，人间界被划分成大大小小的部族。
每一个部族，都有一个奴隶主，这奴隶主正是五百年前那场神战的胜利者。
之所以发动这场神战，是因为凡人身上无穷的创造力，也因为神食万物。
这些部族的凡人被圈禁、被豢养，沦为神的私产。
如溪客杀死的握鞭人所言，凡人的鲜血是神取之不尽的口粮，四肢是为神劳作的器械，脑袋成为百般花样玩乐的锻炼场。
这些被镣铐锁住的凡人，是这个血肉工厂里最新的生产原料。他们正满眼祈求地看着她。
他们不想像牲畜一样，被圈禁、被豢养。
溪客叹息一声，她知道自己不能抛下他们。但是，她能带他们去哪里？
神界的无尽疆域，没有她的神国。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那条奔流不息的黑水河。她的视线穿过重重空间壁垒，看到忘川依靠在青冥重楼廊桥的栏杆旁，将一只鱼竿伸入黑水河，笨拙的银鱼从河水中跳出，一嘴咬在鱼钩上。
人间界也曾有过愿者上钩的传说，她看了看眼前这群凡人，摇了摇头。她不能回去，不能将战斗的血腥带去他所在的地方。
她带着这群凡人在人间界寻找容身之处，在杀了一名又一名神仆之后，终于寻到安置凡人的领地。
越来越多的凡人投奔而来，人们聚族而居，老者维护秩序，状者猎取食物，幼者自得其乐，似乎又恢复到了五百年前人间界原本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正午，有叛离原主的神仆过来报信。有神在集结，正往人间界而来。
溪客看了看领地边缘，有赤色的太阳花盛开，她又想起了隔了无数重空间壁垒的忘川。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寒芒如铁马冰河。她有条不紊地安排所有人迎战。
胜利，是她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