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想喝酒?
小全见她面色越发凝重,本能地不敢说太多。
“三年前,我赶到的时候,大伯已经这样了。问他小鸳和小鸯去了哪里,他一个劲的摇头,什么也不知道。”
溪客颔首,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仙,都会习惯性遗忘让自己痛苦的记忆,尤其是在受到巨大刺激的时候。
当然,酉殷上仙的情况更复杂,因为百年前就被人控制,所以他对那段经历的遗忘,到底是自主的选择,还是背后之人的需要,就无法确知了。
这样一来,小鸳和小鸯这对姐妹的来历和去向就更加成谜,也更加不能被轻忽。
她从小全手里要来这对姐妹的留影成像,仔细记了下来,这才问老者道:“你也不知道这对姐妹最后去了哪里吗?”
从老者先前的说法,他应该见到过这对姐妹大打出手的情景。
老者摇头,指了指常重道:“这位仙君知道的,我当时是魅园的守门仙。听到惨叫之后,确实去阻止过她们。但是,魅园离不开人。所以,她们停手之后,我就回去了。”
溪客沉思片刻,微微点头。问小全道:“这对姐妹平时相处得如何?酉殷上仙是否有厚此薄彼的时候?”
小全摇头:“没听说过她们姐妹之间有什么龌龊,就算有什么,也肯定是小打小闹。另外,我们这一族对小孩都是极看重的,大伯不可能区别对待她们。”
听他这么说,溪客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
出了酉殷上仙的宅院,只见一人长身玉立。
看到他,溪客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晏海静了片刻:“哦,夜色不错,闲逛。这牌匾不错,看起来赏心悦目。”
他的眸色极沉,比暗夜还要冷沉几分。
三人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所指回头,常重和老者的眼中不约而同地盛满费解。
牌匾经历日晒风吹,本来就褪色得厉害。再加上小全疏于打理,正上方端端正正筑了个鸟窝。
排泄物淋在上面,一条一条的,对外说这座宅子荒废了没人住,都有人相信。
溪客“哦”了一声,心道晏海道友今日的审美着实不同一般。
“你喜欢就好。”她淡道。
晏海耳尖微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溪客正想拒绝,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也好。”看了看老者,指着晏海道:“我跟这位晏海上仙都在惜川酒楼落脚,你和晚晚收拾一下,先跟他回去。我还有些事情,晚点再安顿你们。”
老者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连连点头:“多谢上神!请上仙稍等片刻,小仙马上就收拾好。”
仿佛生怕晏海不答应,他极热情地将晏海请回了魅园。
常重愣怔许久:“上神决定庇护他们?”
溪客“嗯”了一声。
常重忧心道:“那是赤焰帝君!”
冥界的少年仙君,谁不曾听说过赤焰帝君的威名,想到溪客有可能对上这么一位对手,他就忍不住心颤。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然而,溪客只是平常道:“有何不可?”
常重哑口无言,这四个字,让他不由得想起另一桩典故来。
这桩典故中,同样有一位帝君——临渊帝君。
临渊帝君成名,也是因为十万年前的六界混战。只不过他的成名,是在邪修大军中杀进杀出,由数百颗大小邪修头领的头颅堆积起来的凶名。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帝君,在三万多年前,不得不从寒冰府退走。
对此事,冥界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戏楼里神通广大的说书仙人将这件事编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故事,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句就是“有何不可”这四个字。
常重是戏楼的常客,自然听过这个故事,而且听过很多回。但无论是哪一回,无论是哪一个说书仙人,在说这四个字时,脸上的表情都是那种目空一切的平静无波。
初听时,他既觉得解气,又满心畅想着听这话的人该是何等得牙痒。
他这人一贯热衷于分享,有这样的好戏上演,自然要与父帝唠叨一番。但时至今日,他仍记得父帝当年那句‘美色误人’的感慨。
此后不久,他听府中的冥侍说,寒冰狱主行事荒唐,与某帝君大战一场,就是为了金屋藏娇一个小仙君。
后来,他在寒冰府见到了元引——一个极漂亮的小仙君。
这桩典故,也是常重对冥界某些传言深信不疑的根源。他没有再劝,三万多年前连父帝都只能感慨的事情,三万年后的他自然也阻止不了。
溪客见他没有异议,淡道:“带我去你被卷入界珠空间的地方看看。”
常重面色突变,他深吸一口气,小声道:“就是先前那条巷子。”担心溪客没有听懂,他羞耻地指向来时路。
社死当场不过如此!
他清了清嗓子:“我刚启动因果□□的追踪功能,身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洞,吸力很强的一个洞。我……上神,我不傻,这明显就是陷阱嘛……我往回跑。谁想到,那洞也跟着我跑。”
最终,他没有跑得过那洞的吸力。
溪客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段插曲。
她按了按额角,重回到最先停顿的那个地方。
双手掐诀,一道白光充斥整条巷子,砖墙清晰可见,与姑获妖城的其他巷陌没有任何区别。
她伸手道:“把因果□□给我。”
常重有些结巴:“扔……扔了。”
溪客倏地回头:“扔哪了?”
常重道:“风吟仙圃。”
常重是南帝的幼子,生于富贵长于富贵,让他像穷仙人一样,对法宝这些东西修修补补,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从溪客这里得到口头承诺后,他反手就将因果□□的碎片给扔了。
溪客扶额,几乎要生出打死这个混账东西的冲动。
血迹已经消失,被滴过血的因果□□就是往前追溯的最佳媒介。但风吟仙圃已经被她和晏海联手封印,天地浊气的净化需要时间,没有重大理由,绝不可能解除封印。
她无奈地看了看被白光笼罩的巷子,如今确实没有空间道法的痕迹,但三年前突然出现的大洞,如果能够追溯到当时的情景,也许能找到常重被卷入界珠空间的真正原因。
而且,想要追溯到小鸳和小鸯这对姐妹的去向,因果回溯是最直接的办法。
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不等训斥常重一二,就听到脚步声传来。
回头一看,老者和晚晚背着大包小包,跟在晏海的身后。
溪客眉头轻皱:“你们?”
她是见过不少穷仙人,但着实没见过买不起储物袋的穷仙人。
晚晚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哭过,她正想说些什么,老者咳了一声,浅笑道:“无事,多谢上神关切!小仙积攒不多,得背在身上才安心。”
常重的表情一言难尽。
有什么比把东西收入储物袋更安心的吗?
晏海手指动了动,装作不知道背后的眉眼官司:“回去了吗?”
溪客没有吭声,与他对峙半晌,先服了软。
“回去吧!”
她不是没有看到晚晚被老者提醒之后,看着他的背影时,从眼中透出来的委屈。
想也知道,老者不用储物袋收东西,并非是因为背着才安心,而是因为不知道为何惹得他不高兴了,不得不摆出甘愿受罚的姿态。
晏海眉眼上扬,回头对老者道:“都收起来吧!巷子这么窄,别把东西挤坏了,怪浪费的。”
语气和缓,好似真的在替两人考虑。
老者闻言,三两下就把东西用储物袋装了。
晚晚再次傻眼。
溪客暗叹了一口气:“这里是常重被卷入界珠空间的地方,我带他来看看,顺便问一下附近的住户。”
晏海点了点头,肉眼可见地眉眼舒展。他“嗯”了一声,自动走到几人的后面,摆出断后的架势。
溪客没想跟他在这些小事情上纠缠,一行人很顺利地回到了惜川酒楼。
酒楼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听到脚步声倏地抬头,见是他们从外面回来,忙殷勤地迎了过来。
让掌柜给老者和晚晚安排了住处,又让常重回去休息,溪客才看向晏海:“想喝酒?”
晏海点头。
溪客挑眉,拉着他向上一跃,落在鳞次栉比的青瓦上。
“你的蛟蜕,垫一下。”她道。
晏海依言。两人坐在屋脊上,青色蛟蜕如同柔滑的云纱,被风吹得微微摆动。
溪客递了一瓶酒给他,自己仰头喝了一小口。
甘甜清冽的味道从喉咙滑入五脏六腑,看他舔了舔嘴唇,她道:“我自己酿的果酒,名字叫忘忧。最适合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喝。”
晏海愣道:“你心情不好?”
他看着她,把酒瓶放在一旁。
溪客轻嗤一声:“我?”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个人,一贯仙嫌鬼厌的。从来只有我让别人心情不好,没有别人让我心情不好的时候。”
晏海一怔,“噢”了一声,捡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
喝得急,还没完全吞下去,就被呛住了。
他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双眼眸比林中的白鹿还要清灵。
溪客看了一眼,不由得有些愣神。片刻之后,叹息一声,往他身边挪了挪,轻轻帮他拍背。
好一阵之后,晏海才止住咳嗽。
溪客见他又拿起酒瓶,不由得劝道:“慢点喝。”
晏海看了看她,脸映在她的眸中。
“今日,是我娘亲的忌日。”他的声音有点清冷,仿佛叙话日常。
溪客却听得头皮发麻。她一贯不会安慰人,想了片刻,问道:“我给你变朵彼岸花出来?”
晏海愣了一下,突然就笑了。
笑容极灿烂,好像晨起天边的朝霞。
溪客看愣了,回过神来时,手中的彼岸花已经被晏海取走。
他低头嗅了嗅,鲜红的彼岸花花瓣张开,包裹得他的鼻翼和双唇若隐若现,将他的脸都染上几分艳丽。
少年如画,溪客情不自禁从乾坤袋中掏出画笔和纸。
从眼眸到鼻翼,到双唇,到下颚……
悬浮在空中的白纸渐渐被其他颜色占据,月夜下少年轻嗅彼岸花的秾丽被收入白纸之上,清冽中透出不容忽视的鲜活生动。
晏海从彼岸花的清香中抬头,只见溪客正将画笔收入乾坤袋。见他看过来,溪客笑道:“送你吧!”
画纸上的少年宛如晏海的镜像,他愣了愣,指着空白处道:“你忘记落款识了。”
举凡画者,每完成一件作品,就要在作品的空白处落下自己的款识。这么做,既是为了表明这副作品的作者是谁,便于购画者鉴别真伪,也是为了记录画者在画这副作品时的心境等种种内容。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下的落款,无一不是精雕细琢之后的作品。
溪客看了看画纸,兴起而作,应尽而止。刻意落款,难免落入下乘。她摇了摇头,浅道:“送你的,不必。”
晏海抿了抿嘴,与她对视许久,才将画卷起来,用盒子装了收进乾坤袋。
溪客哼了一声,他还敢不满意。
她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算了,不跟心情不好的人计较。
“溪客。”晏海突然出声,见溪客看过来,他咬了咬嘴唇,从怀里拿出彼岸花:“可以让它永开不败吗?”
六界之中,彼岸花唯独能在冥界盛开。一旦离开冥界,不出三天,就会枯败。哪怕是放在时间停滞的储物袋内,也会如此。
溪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看着他手中赤红的花,摇头道:“彼岸花开黄泉,就连冥界,也不能保证它永开不败。”
就她所知,上古破灭后,冥界的彼岸花曾一夜凋零。
此后几十万年,冥界不见一朵彼岸花。直到十三万年前,黄泉道的沙砾上,突然长出了彼岸花的幼苗。然而,也是只见叶不见花。
一直到七万年前,黄泉道上的彼岸花幼苗才真正长大,开出第一朵赤红的彼岸花。
此后,彼岸花常开不败。
但即便是溪客,也不知道冥界的彼岸花,能不能有永开不败的那天。
晏海失望地“哦”了一声。
溪客看了看他,见他紧紧捏着那朵彼岸花,笑道:“你若想看,来冥界看便是了。”
晏海倏地转头:“来冥界看?”
溪客笑道:“有何不可吗?你是仙界太子,不过是看花这样的小事,酆都绝不至于这么小气。”
晏海低低“嗯”了一声。
他看着月光下的沉沉夜空,幽幽道:“我虽然是仙界太子,但并不是在母亲和父帝的期待下出生的。”
溪客侧目,不由得想起听到的仙界传闻。紫宸仙帝最初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飞升仙人,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百川上神和云锦上神。
三个人一起历练,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雨,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
但是,在当时的仙界,氏族林立,霸占了大部分的修炼资源。飞升仙人因为没有根基,不得不在氏族的夹缝中求生,道途阻碍颇多。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紫宸仙帝纠集很多飞升仙人,成立了仙界第一个宗门——飞仙宗。并在百川上神和云锦上神的大力支持下,不断壮大飞仙宗的实力。
短短万年,飞仙宗就成了仙界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并在之后的六界乱局闯出了一片天地。紫宸仙帝,甚至被众仙推举为仙界的统治者。
可以说,云锦上神与紫宸仙帝的相识相知史,正是紫宸仙帝的仙界奋斗史。
“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确实很好。”晏海叹道,这是六界神仙共知的事情。
紫宸仙帝问鼎仙界的大典,就是云锦上神的封后大典。这样的爱重,当年不知羡煞了多少女仙。
溪客隐约有了某种猜测,冲着摆在他身旁的酒瓶抬了抬下巴:“喝酒,喝酒。”
晏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闭着眼睛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