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娃娃
敖孛的这段话，信息量不小。
六界生灵皆知，死者已矣，魂归幽冥，重入轮回。
所谓复活，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但是，连曾经的仙后都愿意去尝试，其他人是不是更加有这种妄念？
溪客在心底思量着复活之事，不由自主就想起在讹城老庄停尸殿最上一层见到的那封信。
六娘的死，显然是面具人不曾意料到的。
他所做的一切，从鬼脸林、积魂盏到拘魂阵，都是将生灵魂魄从肉身中抽离的手段。虽然抽取的魂魄状态有所差别，补魂效果有细微的不同，但并不影响补魂之后魂魄的完整性。
反倒是三种手段全用上，不仅多此一举，而且每多做一件事，暴露的风险就越大，甚至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他这样做的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补魂？会不会也是打着复活的主意呢？
通过三种抽取魂魄的手段来了解魂魄，再用噬魂草对魂魄进行分解，未尝不是为复活而做的前期试验。只有先了解魂魄，才有可能行复活之事。
单从逻辑上来说，这个思路也是说得通的。
想到这里，溪客心中一紧，吩咐白简道：“小白，你速回幽冥司，彻查临河郡六娘的信息。”
白简领命而去。
溪客这才看向晏海，知子莫若母，反之亦然。
论对云锦上神的了解，除了多年夫妻的紫宸仙帝，最熟知的人怕是身为儿子的晏海。
云锦上神是否去过姑获妖城，她见的人是谁，想必没有人比晏海更清楚。
谁知，她看过去的时候，晏海的神情很是复杂，至少从他的表情上，无法判断出来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重霄小心翼翼地喊道：“大哥？”
晏海回过神来：“三万年前，母亲是接了一封信离开的。临行前，她跟我说，要回一趟东南大泽。”
东南大泽是蛟族的族地，因为在崇吾山的东南方向，所以被称为东南大泽。
溪客被酆都带着在妖界游历时，也曾从东南大泽的边线上经过。虽然五万多年过去，她还记得蛟族在东南大泽养了一池的莲荷，那是无边汪洋般的一池。
这时间，大概正是东南大泽的莲蓬丰收的季节。
她淡淡地想着，晏海接着说道：“那次外出回来之后不久，母亲就陨落了。仙都的医仙过来看过，说是母亲寿数已尽。”
众人咋舌，上神的寿数虽比不上帝君，但也算得上漫长。寻常来说，活上几十万年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可是云锦上神，从出生到陨落，刚刚十五万年。
这样的年纪，在上神中算得上是英年早逝。
溪客想了想：“她献祭了自己的寿数。”
晏海点头，在追查母亲的真正死因很多年之后，他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但是，献祭之法是何等阴损的仙法，他一直不敢相信母亲会走到那一步。
然而，敖孛的话，关于复活舅舅百川上神的说法，他是相信的。
“我跟你一起去姑获妖城。”晏海道。
自从云锦上神陨落，那些产业就慢慢地都到了他的手中，要问什么，他在会方便很多。
溪客也是同样的想法，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除了北山上神和寄午，少年们都很是动心，囔囔着要跟着去查明真相，虽然在溪客看来就是凑热闹的，但晏海答应了下来，她也就没有反驳。
一道封印加着在风吟仙圃上，彻底隔绝天地浊气的溢散。一行人才登上灵舟，飞往仙界和妖界的界门处，又很快通过界门的传送阵，直达妖界。
再飞了几日，便落在了姑获妖城的城门外。
身为回头客，常重对姑获妖城很是熟悉，一进城门就呼朋引伴，拉扯着重霄等少年在姑获妖城里蹿来蹿去。
如脱笼的鸟儿，哪里还有半点宣告查明真相的正经。
溪客忍不住摇头，正想与晏海感慨一句，回头看去，只见他愣愣地看着少年们跑远，眸色中不自觉露出向往之色。
不知怎么，溪客突然就想起了星河边哭泣的小男娃，三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清晰。
她暗自叹息一声：“我们也逛逛，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哄小辈的语气，让晏海耳垂微红。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拒绝，就被娃娃摊的摊主叫住了。
“两位仙君看看，我这里什么模样的娃娃都有。”那摊主极热情地招呼道。
他身前的摊子上，摆着各色男女娃娃的玩偶，神情活灵活现不说，衣着打扮也是极尽精致，看起来就很是讨喜。
溪客看了看晏海，见他要走不走，暗暗一笑，干脆拉着他站到娃娃摊前。
见摊主满脸喜色地从货柜里拿货出来，溪客指了指晏海，笑问道：“果真什么模样都有？有没有长得像他这样的？”
那摊主端详了晏海片刻，重新埋头进货柜里，片刻之后，果然找出一只与他有七八分像的男娃娃。
将布偶娃娃递给溪客，摊主志得意满道：“这位仙君的长相虽然世间少有，但我们姑获妖城的布偶娃娃，是六界之中模样最齐备的。”
他这话说得半点不虚，溪客忍不住莞尔一笑：“委实如此，这六界的神仙，你们姑获鸟族做的布偶娃娃自然是首屈一指。”
听懂她这句戏谑，摊主不由得面色讪讪。
姑获鸟妖一族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去往人间界偷各家各户的小娃娃，这个爱好曾经闹得人间界怨声载道。
后来，轮回秩序建立，六界生灵的过往善恶尽皆被记录在案，并以此定来生的命运起始。再加上有晋阶时天道降下来的惩罚雷劫，气焰嚣张又实力不济的姑获鸟妖一族，很快便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很是吃了不少亏。
自那以后，去往人间界偷小娃娃的姑获鸟妖便少了。
但姑获鸟妖一族对小娃娃的喜爱深入骨髓，每每看不见小娃娃便心痒难耐。无奈之下，当时姑获鸟妖一族的族长，便想出了做布偶娃娃的主意。
因为这段渊源，姑获鸟妖一族偷小娃娃的毛病虽然被根治，但姑获妖城的布偶娃娃生意却蓬勃地发展了起来。
溪客本就不过随口一说，付账自然也特别爽快。
不过，临接过娃娃的时候，她突然顿了一下。接着用照影的法术，在空中映出彼岸花的样子，让摊主现做了一朵形似的花，缝在娃娃的手心。
仙石付得足，摊主自然做得心甘情愿。
缝好的时候，还特地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吹捧溪客道：“仙君好眼力，果然还是这样更合适这位仙君。”
说着，他将娃娃塞给晏海。
晏海愣愣地拿着娃娃。
溪客笑了笑，催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其他摊子。”
摊主在他们身后喊道：“两位仙君好走，下回再想买其他模样的娃娃，尽管来我这摊子，我给你们便宜点。”
溪客随意地摇了摇手，权作回应老板的好意。晏海被她拉着走了一段，耳尖微烫：“我想再去买一个。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吗？”
溪客看了看他，见他眸色认真，似不希望她跟着去，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看他重新走回娃娃摊，她百无聊奈地背过身去。
少年郎的秘密，左右不过是给心上人挑礼物。
那摊主本以为这单生意已经做完，见他回来，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等着！”
他埋首在货柜之中，翻了半晌，才翻出一个女娃娃递给晏海。
见他不说满意，摊主干脆把整筐娃娃端出来，摆在台面上：“这位仙君，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这已经是最像的了。我这里绝对是姑获妖城最全的娃娃摊，你在其他地方，肯定买不到更像的。”
说着，他还将筐里的娃娃，一个个翻给晏海看。
晏海沉默片刻，转头看了眼等在远处的溪客。
他勉为其难指了指筐子里的一个娃娃：“就这个吧！”
付完账，飞快地将女娃娃塞进乾坤袋。
溪客见他面色微红，忍不住八卦道：“那位双成仙子，果真是国色天香？你有她的留影吗？”
晏海愣了一下，想起她问的是谁：“应该是好看的吧！我很多年不见她了。你要是想见，下次来仙都，我诏她回来给你看一看。”
“这样啊！”溪客点了点头，眉峰微蹙，“倒也不必特意下诏令。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到时候见一见便是了。”
晏海看了看她，磕磕巴巴道：“成婚……我……我还没有准备好。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准备仙界最盛大的迎娶礼。所以，还需要些时日。你可以再等等吗？”
见他面有难色，溪客笑道：“哦，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放心，我不耽误你的安排。”
到底是星河边认识的小男娃，找个时间与酆都说一说，让他去把婚约解除了，没得耽误了一对有情人。
两人东买一点，西买一点，等到惜川酒楼时，晏海的怀里已经兜满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看起来颇有些童趣。
少年们满眼好奇，在常重的鼓动下，呼啦涌了上来。
“殿下也买了布偶娃娃？跟您长得真像。”
“大哥买这么多东西，怎么不放乾坤袋里啊？”
“就是，一路抱着，多麻烦，万一路上洒了呢。”
……
少年们叽叽喳喳道，晏海好脾气地回道：“都是溪客挑的。东西不重，无妨的，不会洒。”
一听是溪客挑的，常重与有荣焉道：“怪不得这么像，上神的画工极好，而且记人过目不忘。你是没见过，上神以前在寒冰狱，就经常给元引画像，画了满满一间屋子，可像了。”
晏海愣了愣：“是吗？”
元引这个名字，他已经听了很多回。
但是，画了满满一间屋子的画像……
“元引上仙，是溪客收养的孩子吗？”
常重点头：“算是吧！”他看了看坐在临窗位置的溪客，压低声音接着说道：“我听寒冰府的仙侍们说，元引很可能是上神未来的主君，他……”
话还没说完，重霄已经满脸惊愕：“怎么可能？”
溪客原本看着窗外，被突然的高声一惊，回头看了看这边，见晏海兄弟双双面色不虞，蹙眉道：“常重，过来这边。”
“我……哦。”常重愣了一下，神色恹恹。
重霄看向晏海，见他摇了摇头，也咬着下唇坐到一边。
恰在此时，惜川酒楼的掌柜走了上来，向晏海抱了抱拳，听了问话后，回忆道：“三万年前，云锦上神确实在这里见了一个人。不过，那人穿着黑色的兜帽，从上到下遮掩得严严实实，属下并未看清他的长相。”
溪客问道：“从头到脚，都是黑色？”
掌柜的目光在溪客脸上停留片刻：“倒也不是，那人鞋面上有青莲刺绣。不过，这样的鞋子，在妖界很是寻常。”
溪客若有所思，看向晏海：“又是青莲。”
晏海点头，这个图腾几乎无处不在。他再问掌柜道：“除了复活舅舅这件事，他们还说了什么？你有听到母亲对他的称呼吗？”
连复活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被听到，没道理会听不到称呼这样简单的事情。
谁知，掌柜很快摇头：“复活大东家这件事情是属下根据云锦上神的表现推测出来的。那天黑衣人离开后，云锦上神问属下相不相信世上有复活之法，还说不久之后，就能让大东家回来。”
掌柜后背发凉，情不自禁想起那天的云锦上神。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云锦上神离开那天，神情不大好，又像欢喜又像悲伤。楼里一个妖侍没回答好她的问话，被当场击杀了。”
晏海一惊：“问的什么？”
掌柜停了片刻，艰涩道：“复活。就是问属下的那个问题。”
晏海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记忆中的母亲是温柔的，细腻的，只有在与父帝争执的时候，才会有控制不住的暴怒。
然而，掌柜的话，让他忍不住想得更深。
反复询问下属妖侍相不相信复活，其实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准确的答案，而是在准备献祭寿数之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苛求。
他摆了摆手，正想吩咐掌柜退下，常重指着窗外，惊道：“姑获妖城的婚俗，怎么跟人间界一样？新娘头上那个红色的帕子，是盖头吗？”
众人跟着往窗外望去，只见四个轿夫抬着一顶鸾轿，在街头缓缓而行。
鸾轿轿窗的窗帘被挂起一个角，鸾轿内的女子身量极为娇小，鲜艳的霞帔穿在她的身上，袖子长出一大截不说，连坎肩都落在了手肘处。
这套霞帔，不仅不像是量身定做的，反而给人一种女童在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可真是不经心！”申斐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