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石窟
溪客神情凝重，远远看着被须臾剑劈出来的石阶入口。那阴森的暗色，仿佛凶兽张开的大口，正等着吞人而噬。
令人作呕的味道源源不断从洞口滚出，如同张牙舞爪的荒域凶兽，向着凌空而立的三人扑来。
溪客提着两人左右闪躲，过了好一阵，那洞口的动静才平息下来。
领路仙人紧紧捂住口鼻，脚一沾地，立刻一个箭步冲到道场最边缘，吐了个昏天暗地。
这一通折腾，连带抱皤仙人都没能幸免。
溪客看了那边一眼，摇头，不过是气味难闻一些，这还没进去，就先阵亡了两个。仙界的仙人，果然是洁癖得紧，也娇弱得紧。
她心思发散地想道，转头看向往地下去的石阶，按那两人的吐法，显然是指望不上的。
仿佛与石阶下的东西有所感应，怨珠跳的劲越来越大。
“晏海道友，我下去，你看顾他们，如何？”溪客商量道，并非有意客气，而是留在上边的两人，总得有个人照应。
她打算得周全，怎料，不等晏海答话，那边领路仙人已经严词拒绝：“白道友，底下不知道什么情况，让晏海道友与你一起去吧！这广场上除了白皤，啥也没有，安全得很。”
说着，他用脚尖踢了踢堆积在一起的白皤。
溪客看得眉心一跳。
晏海摊手。
溪客叹息一声：“那就一起吧！”
领路仙人放心地拍了拍胸口，晏海道友那张冷脸，他可是半点不想再看。
等溪客和晏海下了台阶，又过了一会儿，领路仙人戳了戳抱皤仙人：“为什么不一起下去？符齐神君的宝物肯定藏在那底下。咱们跟着一起，好歹能分点。”
抱皤仙人冷哼：“那两人什么修为！我们一点力都没出，凭什么要分宝物给我们？”
领路仙人撇了撇嘴，脚尖碾了碾白皤：“……不下去，难道枯等？”
广场上干干净净的，除了碎石和这些白皤，什么也没有。
抱皤仙人憋气，半晌，才说：“你忘记怨珠中那面具人说的话了吗？符齐研究的是生死逆转符，这广场上，各处都被炸得坑坑洼洼，唯独‘生死’二字安然无恙，你不觉得奇怪吗？”
领路仙人睁大眼睛：“你是说符意？”
抱皤仙人恨铁不成钢：“是生死大道！”
大道三千，各有优劣，但世所公认的，生死大道位列排行榜前十。
这样的机缘，不可多得。
领路仙人眸露精光：“为何只告诉我？”
抱皤仙人白眼一翻：“晏海道友和白道友是一起的。”
言下之意，他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领路仙人，是为了结盟，是自保需要。
领路仙人想了想，在‘生’字面前盘腿坐下，默默地参悟起来。
向生畏死是人之本能，抱皤仙人看了看他，片刻之后，在‘死’字面前盘腿而坐。
静心参悟前，他还伸长脖子看了眼石阶入口，向下的石阶上，已经不见了溪客和晏海的身影。
“三千二百阶了。”溪客没憋住。
石阶通道寂静无声，除了晏海的气息，什么也没有。
“嗯。”晏海应了声，平缓地踩在下一个石阶上。
通道里的光线似乎亮了些。
一瞬之后，‘呼’地一声，火舌凭空而起。
溪客转头看去，只见一盏长明灯镶嵌在通道右侧的石壁上，灯盏上只剩一层薄薄的油，灯芯也所剩不长，看起来就不像能撑多久的样子。
不过，借着这长明灯的光，溪客倒是看清了这条石阶。
每一阶的宽度和高度都极为匀称，至少可以容纳十个人并肩而行。石壁也被打磨得光滑，每隔一段距离，石壁上就镶嵌着一盏长明灯，灯座上同样篆刻着符纹。
符纹不算复杂，是极为常见的明火纹，应是被符齐修改过，具有声控的特点。大概是被两人的说话惊扰，这才不点自燃。
往下不远处，就是石阶的尽头。晏海数了数：“是三千六百阶。”
是个常见的数字。
溪客没有任何意外，两人继续往下走，很快就到了平坦处。
这似乎是个缩小了的地下广场，广场上有两条路，看起来都很是深邃，一眼望不见尽头。
晏海看她：“哪边？”
溪客道：“右边。”
往右的甬道极窄，仅容一人通过，好在甬道顶上同样悬挂着长明灯。
两人一踏入甬道，顶上的一盏盏长明灯齐齐亮了起来。一眼望去，灯与灯相连，似一条明晰顺滑的细线，显然在悬挂这些长明灯时花了不少心思，这才使得灯座距离地面的高度都近乎一致。
长明灯的光将甬道照得透亮，就连底座外壁上繁复的符文也清晰可见。那流畅的笔画，精美的图案，几乎赶得上人间界宫城的规制。
溪客不由感慨：“这符齐，倒是个讲究的神仙。”
单看这甬道的布局，决然让人想不到符齐竟然是个有些疯癫的神仙。
晏海再次‘嗯’了一声，声音从狭窄的甬道传过来，有些闷闷的。
溪客耸了耸肩，没有任何意外。这一路走来，她也发现了自己新认识的这位道友一个最大的特点——说话极少。
除非必要，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能回她一个‘嗯’字，已是极给面子了。
她摇了摇头，心道这样的性子也幸好是在仙界，有那群从人间界飞升上来的仙人陪衬，他这样清冷的气质倒也不算突兀。若是在冥界……
溪客嘴角抽了抽，冥界也有飞升仙人，但更多的是鬼仙。这些鬼仙大多经历过一世沉浮，早就挣脱了脸面的束缚，虽然大部分不将悲喜放在心上，但也并非就没有狂放不羁之辈。
类似泼妇骂街、当街斗殴这样的事情，在冥界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这样的仙人，若落入冥界，运气不好恰巧遇到那些刁钻刻薄的神仙，别说保持仙风道骨的气质，怕是要连身上这身碧蓝色道袍都要被扯下来。
想到这些，溪客就忍不住恶寒。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抬头见他笔挺得毫不设防的后背，莫名有些心口痒痒，没话找话道：“晏海道友，你家长辈有没有教过你，最好不要把后背暴露在别人面前。”
后背，是周所周知的防守薄弱处。
暴露之后，一旦突然招致攻击，很容易便会措手不及。
所以，不轻易将后背暴露，是所有仙人的共识，哪怕是极要好的朋友。
眼前这个人，显然还没有经历够社会的毒打。
晏海沉默片刻，淡道：“知道……你不会。”
“不会什么？”溪客下意识地接话，一瞬之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忍不住嗤笑一声：“我跟你很熟吗？”
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他凭什么相信？
就凭这几天的萍水相逢吗？
溪客心情很不好，傻白甜、天真幼稚，她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词，只觉得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恼怒地踢了一脚甬道的地面，痛意从脚尖传来。
晏海一贯安静，半晌，突然叹息一声。
溪客撇了撇嘴，走在前面的晏海脚步一顿：“过来看看。”
“哦。”溪客机械的应了一声，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愣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看向他所指的方向。
是一个石窟。
长明灯暖黄的光，斜斜地照亮石窟内，情形还算清楚。
三面石壁，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雕刻着同一个人的石像，有盘腿打坐的，有弯腰画符的，有凌空而立的……
各种姿态，应有尽有。
神态自然，栩栩如生。
尤其是那双眼眸，坚韧笃定，溪客突然就有了明悟：“是符齐。”
不是疯子，也不是狂徒。
这才是真正的符齐！
只是，这么多石像挤在一起，因为都是就着石壁浮雕而成，看起来就好像一个个人被挂在墙上。
溪客莫名觉得怪异，仙人最是忌讳这些，哪怕是香火神，神像数量都是有限的，就怕顾及不到，被别有用心的人通过这些与自己有关的东西，算计到自己。
所以，像凡人那种结发为夫妻，将自己的青丝剪一束送给对方这样的事情，在神仙身上是决计不会发生的。
虽然石像不如身体发肤好用，但是因为易得，反倒是仙人们最忌讳的东西之一。
符齐的像，被如此堂而皇之地大批雕刻，让溪客忍不住生疑：到底是谁刻了这么一个石窟？
晏海绕着石窟走了一圈，若有所悟道：“是凡人雕刻的，你仔细看，每一尊石像的雕刻手法都不一样。”
石窟高二十多米，大大小小的石像，加起来近万尊，每一尊姿态不一样，雕刻手法也不一样，如果是同一个人所为，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曾有近万凡人被豢养在道场的地下世界，他们都亲眼见过符齐，这才能够根据各自的印象，雕出了姿态神色各异的石像。
这样的猜测，也恰好与先前的推断吻合。
溪客点头，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磕碰让她微微低头。
是个耳朵状的东西，就落在石壁是地面的夹角处，颜色与地面近似，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溪客随手一捡，竟没有拉动。
晏海过来帮忙，仔仔细细刨了一阵，刨出来一个鼎。
鼎色陈旧，泛着土色斑痕，显然是在地下埋了比较长一段时间。
“是人间界插香祈福的鼎。”晏海将大鼎清理干净。
溪客观摩一阵，摸了摸鼎壁，凹凸纵横：“有字。”
晏海蹲下来细看，片刻之后，念道：“三年窟成，余等身心俱疲，神喜授灵。黑面神言：可再凿一窟。”
字极少，内容却丰富。
所谓授灵正是成就香火神收集信力的第一步，也是香火神拉进与信众距离的常用手段。
一般是将少量灵识附着在石像上，使得石像拥有真人的某些特征，诸如与信众简单交流，或者类似于神幻的入梦托梦。
通过这样的手段，香火神能够及时了解信众需求，再有选择性进行回馈，以达到加深信众信仰的目的。
至于这黑面神，应就是怨珠画面中的面具人。溪客猜测，之所以叫他黑面神，大概是因为这人面具漆黑、不露本相，凡人们又不知道他的道号，只得如此称呼。
而且，从这个“喜”字来看，面具人应该没有撒谎，符齐起初肯定是愿意的，至少在用凡人试验这件事情上，他和面具人是达成过共识的。
至于后来为什么出现意见分歧，甚至不惜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分道扬镳，答案或许就在接下来的石窟里。
溪客也不知道自己这些猜测是否完全正确，但既然鼎文中提到了再凿一窟的事情，继续往下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