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恍若隔世
阚江川于十一月初离开黑河兵站下行，临出发前特意到后院邮局给依念发了封长电报，告诉她，自己已经接到调令离开黑河前往青藏办事处报到，切记不要再往黑河寄信了，调转的去向等到了青办再去信告知。
依念接到电报内心的五味杂陈却多过惊喜，这五年半的时光是人生中最最韶华的岁月，也是他们夫妻从新婚蜜月到步入而立最最宝贵的年华，他们放弃了小家的安逸，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国家，为此自己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依念不会后悔，不管未来身处何方，还要经历怎样的考验和磨难，自己的心始终不会改变，对军人的承诺，对爱情的坚守，矢志不渝！
依念知道青办已经搬到青海省省会西宁市，阚江川此去的目的地就是西宁，从黑河到格尔木再到西宁最多十一二天，她只好耐心等着阚江川的来信。
半个月之后，依念收到了阚江川从西宁寄出的第一封信。告诉她，自己和几个战友被分配到刚刚成立的工程兵团，刚到团部报到，工作已经分配，任团司参谋。这个团是专门搞基/地建设的，因为工程团刚成立，尚无正式驻扎的营房，暂时在西宁西部一个叫大堡子的地方，借兄弟部队的几十间房居住。
此次调动虽然没有完全脱离青藏高原，但是从高原深处到了高原的边沿，黑河的海拔是4640米，西宁这里只有2700米，气候条件也大大改善，人在这里已经感受不到高原反应了。再有就是同家乡的距离大大拉近了，从西宁到沈城火车单程只需3、4天，信件也是两三天就可以到家。
阚江川在信里还提到，目前全团只有一个营做为建团的骨干，要等最近新兵入伍才能补入扩建。由于部队新建，人员不全，百事繁多，会忙上一阵子，如果没有及时回信千万别急，腾出空来会马上写信。
依念心里落了底，知道了阚江川的去向、具体工作，又在地图上搜索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依念从阚江川的陆续来信中了解到：十二月初大批新兵补入，全团扩充为几千人、十几个连的大团。紧接着，新兵训练开始，由于连队新建，干部奇缺，机关干部下连队代理连长，阚江川做为代职连长开始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工作。
训练新兵主要是军事科目，阚江川是正规军事学校毕业的，倒是不难，只是训练强度非常大，体力消耗也大。依念在信中不忘提醒他注意不要太劳累了，抽空就抓紧休息。
阚江川信里还向依念讲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新兵训练体力消耗特别大，这些新兵大部分都是从农村入伍的，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苦，也能吃，部队新建，没有家底，到了月底粮食就出现不足的现象。管后勤的万副团长说千方百计也要让部队官兵吃饱，这样新兵的思想才会稳定，工作才好开展。团里向兄弟部队借了足够的粮食，又派出两辆汽车去农业区买来副食，保证了新兵的伙食供给。用万副团长的话说，就是新兵到部队有个适应时间，苦和累他们都不怕，就是要给他们吃饱饭，这是思/想政/治工作的物质保障。他的经验是等过了半年你让他们使劲吃他们也吃不了这么多，到时候粮食自然就会有结余，就会将借的粮食还上。
一九六五年的三月中旬终于结束了新兵训练，代职干部回到团司。工程团的任务已经下达，各营连开赴各自的施工工地。利用这个机会阚江川向团领导申请休假，获准后于三月底踏上了返家的行程。
从六三年十月到六五年三月，夫妻俩已经一年零五个月没有见面了，好在西宁返乡的行程只用了三天时间。当归心似箭的阚江川踏进家门的一刻，夫妻二人四目相望，恍若隔世，曾经的少年夫妻如今已踏入而立之年，梦中依稀犹在的缱绻画面被岁月与忙碌挤压到心底的角落，却从未离开过。
历尽千帆，归途是你！
阚江川伸出双臂将依念拥进怀里，温热的唇贴在依念的额头上，久久、久久，不愿离开
吃过饭，两个人收拾好碗筷又坐到书桌前，阚江川滔滔不绝地详细介绍了新部队的情况，工程团主要的任务就是钻山打洞，搞战/备基/地建设，部队流动性大，生活条件差，目前还没有固定的营房，以后也是每开辟一个新的工地先建生活区，但现在还要借住民房和搭帐篷
依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阚江川了解她的心思，遂安慰道：“等团里建好了营房你来探亲好不好，看看那里的环境，先体验一下，这回不比在西藏，不用跑青藏公路了，气候也比西藏好多了，坐火车三四天就能到，北京可以直达西宁，中间不用转车。”
“好。”依念单手托着腮，手肘擎在课桌上看着对面的男人。之前已经查过地图了，她的心也被牵引到那片神秘的塞外高原。
“念念，刚才进门的时候我看见门上钉了块电木板，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换过锁了？知道今天你休息，我也没去三家堡取钥匙，直接回来的。”
“换了，钥匙落屋里了，没办法只好借电钻把门锁钻坏又重安了个锁。”
“是吗，这换锁可是个费功夫的活，二姐夫帮你换的？”
“没有，二姐夫下班晚我没叫他，我自己换的。”
“，你自己换的？那怎么不找人帮忙啊？”
“找谁呀，里边屋小两口回老家串门了，隔壁大哥去外地驻寨了。再说了，找女的有用吗，找男的也不方便啊，我这屋就我一个人儿”依念面带无辜又似撒娇地白了阚江川一眼。
阚江川被怼了一句，将心里的酸涩都勾了起来，他隔着桌子伸出双手：“过来”
依念鬼使神差地搭上他的手，被阚江川牵着绕过桌子坐到他的腿上，顺势被他圈在怀里，温热的吐息萦绕在颈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哎呀，你这不是不在家吗，那我能干就自己干了呗，你还别说，一开始想的挺好，寻思天黑之前把它换完”
“这活没有个三、四个小时干不完。”阚江川能想象出它的复杂程度。
“可不”依念撅了撅嘴笑道：“从下班一直干到九点。”她难得撒一次娇，可阚江川的心确涩然一片，双臂下意识收紧。
“哦，我给你拿钥匙去。”依念推了推箍着自己的男人：“可不能再出门不带钥匙了。”
“等会儿，让我再抱会儿。”阚江川耍赖没松手。
依念在阚江川心口拍了一下，挣开他的禁锢：“等着。”自己转身走向对面的小床。
阚江川闷笑了一声：“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依念也没理他，站到小床边，背对着他，拧开床上枣红色皮箱的锁，这个皮箱还是阚江川从通讯学校带回来的。依念掀开箱盖，在箱盖内侧的小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刚要合上箱盖，眼尖的阚江川从后面走了过来，“等等”他一把按住依念落箱盖的手，好奇道：“这什么呀？一卷子、一卷子的，画吗？”
依念想按下去，没挣动，颊边漫上樱粉，渐渐转红，阚江川站在她身后，偏头看着她的侧颜，调侃道：“怎么还脸红了？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看见？”刚才他从依念的身后瞟见里面足足有半箱子的纸卷。
当初依念将他的冰鞋、冰刀和从通讯学校带回的一些杂物放在了箱里，阚江川这几年回来也没有动过这个箱子，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样。他将下巴担在依念肩上，探头看向箱内，一个个厚厚的纸卷，长度正好顶着箱壁两端，一层一层码着，占了整个箱子的半壁江山。另一半应该就是依来说的硬壳记事本，一摞好几本，还有一些证书什么的，部队发给阚江川的“抗美援朝纪念章”及“和平万岁纪念章”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上面。
阚江川目光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伸出左手拿出一卷纸卷，依念见他不依不饶也就不再忸怩，将箱盖大敞开，低声说了句：“没什么好看的。”便转身去对面整理床铺。
阚江川缓缓展开手中的纸卷，纸卷很厚，一共有四层，呈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张橙色背景的奖状，是曙光厂授予依念同志【年度先进工作者】称号的，下一张是浅绿色背景，授予依念同志【青年突击手】称号，再下一张浅蓝色背景的，授予依念同志【三八红旗手】称号，最后一张红色背景的是部里颁发的【年度优秀统计工作者】称号。
阚江川回头冲依念挤了挤眼睛，意思是：“行啊，这还瞒着我。”他拉过椅子坐在小床边，拿起皮箱里的纸卷，一卷一卷地展开，每一卷都是四张，从开始的好奇到赞叹、再到后面捧在手里的沉甸甸。皮箱里的奖状一共九卷，三十六张，时间涵盖了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五年的六年时光，平均两个月一张。
阚江川的眼前有些模糊，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在结婚的时候夫妻俩就达成了共识，互相不打听对方工作上的事，结果自己无形中忽略了这么多不应该忽略的东西，对自己的妻子在工作中付出的艰辛和努力了无察觉。
依念见阚江川坐在那里，背影一动不动，便轻轻走过去，抽出他手中最后一卷奖状，“行了，别看了，再看也是一堆纸。”
阚江川缓缓转过身，抬眸望向妻子平静如水的面容，他想在心中描摹出妻子这六年的时光里都呈现出了怎样的画面，可是又无从下笔，因为所有的山峰都是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耸立起来的
曾经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妻子，如今已是百丈悬崖上傲雪的红梅，坚韧而顽强！只是这坚强外表下面同样是一颗渴望爱与温暖的小女人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