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疾风刮过
北方初冬的暖阳总是稍纵即逝,下午四点天色已经不复明亮。抬眼西望,城市上空的天色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到透彻的蓝天白云,一排排耸入云端的烟筒矗立在天地之间。那一片汇聚了这个城市一半的重工业厂矿,另一半则坐落在东北郊,这是做为东北老工业城市最大的特点。
依念骑着一辆与她娇小身材并不相称的,后架加宽能载重的二八自行车从城市的中心穿行向东。
今天是全市职工文艺汇演的最后一次彩排,下周就要公演了。
依念是城东曙光机械厂文艺队的成员,她和同伴们表演的讴歌产业工人的诗朗诵《东方地平线》被选送到市里。前两次彩排她都是坐车来的,只是这里距离东郊的家实在太远了,路上得倒一次有轨电车和两次公共汽车,要折腾很长时间。
今天正好姐夫去郊外打猎,家中唯一一辆自行车就锁在院子里。临出门二姐依云叫住依念,让她骑上车,方便些。
北方的天气四季分明,进入十一月气温骤降,上午出门时的和煦阳光早已不见,此时北风裹挟着砂砾打在人脸上生疼,这是要变天了。
这会儿依念正绕过一座纪念碑,迎着北风向东骑行,不时眯一下眼,以躲避扑面而来的沙尘。
前面是一个慢下坡,依念小心地捏着车闸,不让车速太快。此时另一辆车也从转盘后面转过来,车上的人也在用手捏闸。倏然间,一阵疾风刮过,将不远处地上的一片报纸掀飞到空中,不偏不倚正好拍在后面骑车人的脸上,那人下意识松开捏闸的手去扯脸上的报纸,失去了阻力的自行车急速向前冲去。
依念也被这阵风扫了一脸土面,刚睁开眼睛后面一辆自行车夹着风紧随而至,想避开已是不可能,后车的前轮直接刮住依念这辆车的后轮,两辆车同时向一个方向倾斜,依念重心不稳连人带车倒在地上。
后面车上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抢了个趔趄,好在这人身高腿长,在自己的车子就要压向依念车子的瞬间及时收住力,双腿一叉,脚便蹬到地面。他将车把掰正慌忙将车撂到一边,回身来扶依念,一边将她扶起,一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刚才风太大,报纸胡我脸上了,我去扯报纸,结果没捏住闸才冲了过来,实在对不起。”
这会儿依念才看清后面过来的人,原来是个穿着军装的军人,看年纪应该和自己不相上下。本来无缘无故被撞倒,心里的火直往上窜,见是个解放军,态度又这么诚恳,气就泄了一半,质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解放军总不会故意撞人吧。
年轻军人见撞了人,还是个姑娘,也吓得不轻,等依念站稳了亟亟道:“怎么样?你活动、活动看伤到哪里没有?不行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依念活动了一下胳膊、腿,都没什么问题。
还好,天气转凉,穿的衣服厚实。
“没事儿,没事儿。”依念摆了摆手。
年轻军人见她确实无大碍也松了一口气,俯身将依念的车子扶了起来,但车却没有人幸运,抬起车后轮见车圈已经隆起,虽然不太严重,但是也需要平平圈才行,否则没办法骑。
再看看自己那辆车的前轮,像麻花似的拧着劲。
“糟了,我把你车撞坏了。”
“这怎么办?这附近有修车的吗?”依念心里叫苦,这车大概是全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姐夫每天上班要骑,被自己骑出来一天就成这样了,回家不太好交代呀。
“有,我来时看到街里的路口就有修车点,拐过去就是,你别急,这车我一定帮你修好。”
年轻军人将自己的车立在人行道边,上了锁,回身捞起依念的车,左手握住车把,右手拎起大梁,一边向前面街口走一边对依念道:“我把你车先送过去,让师傅先修着,我再回来取我的车,我的车修起来可能比你的车时间长,你车修好就先走,晚点天就黑了。”
依念回头看了一眼路边戳着的车,有些无奈,迈步跟上前面的军人:“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拐过路口就看见路边的修车点,修车师傅一见这架势就乐了:“怎么?撞啦?”
年轻军人赧颜一笑,冲师傅道:“是我的错,我把这位女同志的车撞坏了,您给修修,天快黑了,别让她贪黑回家。”
嗯,还挺善解人意,依念转头迅速瞄了一眼身旁的军人。因为身高的原因依念的视线是由下及上的,棱角分明的下颌、高挺的鼻峰、双眼皮折痕很宽,显得眉眼深邃立体,侧颜英气逼人。棉军帽下的面部轮廊被身后初现的落日余晖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如同一座完美的雕塑。
依念急忙收回视线,嗯,大概解放军都是这样的吧,跟电影里差不多。
年轻军人将车递到修车师傅手中道:“我去把我车推过来,我车坏的更严重。”
修车师傅点点头:“去吧,再严重我也得给你修好,天快黑了,你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活了。”
依念在家时经常见姐夫修车,知道这车问题不大,一会儿就能修好。
师傅将依念的车倒扣在地上用扳手一点一点校正。
年轻军人不一会儿将自己的车推了过来,修车师傅一见这车又乐了:“这是使多大力气往上撞啊,看这前轮都耍龙了。”
年轻军人被闹了个大红脸,自责道:“都怪我,是我不好,刚才下坡的时候风大,有张报纸飞我脸上,我去扯的时候松了手,结果把人女同志撞了,还把同学的车给撞坏了。”
修车师傅也是个敢说话的,开玩笑道:“你这骑车技术不行啊。”
年轻军人被噎了一下,也不好意思接话,怎么着都是自己的错,怪不得人的。
依念见年轻军人面色赧然,忙解释道:“当时确实风挺大的……”
修车师傅笑了:“行,人家姑娘都替你说话了,我就不说啥了。”
师傅将依念的车翻了过来,随口道:“姑娘,圈我是给你平好了,不过你这车气不足啊,才半气,这么骑回家得多累呀。”说着就去身后工具箱里取打气筒。
依念一愣,伸手去捏车带,还真是半气,她抬头道:“不对呀师傅,这车早上出门的时候刚打的气,可足了,刚才我从艺术馆出来还足足的呢。”
师傅回身看一眼车圈,又抬头望向年轻军人,仍不忘调侃:“小伙子真行,撞一下还能把人家车胎撞爆。”
依念和年轻军人同时下意识看对方一眼,四目相对,小伙子瞬间收回视线,好像除了心虚还有别的,连自己也说不清。
修车师傅将依念的车重新翻过来,一边扒车带一边道:“你的车撞的比她的严重,一会儿我也得看看,要是漏了一起补。”
师傅干活还真麻利,说话功夫车带已经卸下来,他端过水盆将胶皮车带一段段浸在水中,当转到一处补过一块胶皮的地方,气泡很快从胶皮贴合的缝隙中冒出来,而且越冒越多。
“看见没,开胶了,补带吧。这回想快都不行了。”
师傅丢下手中的车带又去看年轻军人的车,车子已经扣好,他伸手晃了晃后轮,因为后轮隆起严重,有的地方车轮已经包不住车带,车带露了出来。
“你这车是钢丝带呀。”师傅一边说着一边向前捋着车带。
年轻军人“啊?”了一声:“是吗?这车是我同学的,今天有急事去市里,同学让我骑他的车,没想到把车撞坏了,这车圈都这样了,是不得换新的呀?”
修车师傅摇摇头:“不用,能校过来。”
“噢,那师傅您给好好修修。”
修车师傅瞥了年轻军人一眼:“修好没问题,问题是你这车带也坏了呀,你看见没有,这根钢丝断了。”
年轻军人低头看了看:“这怎么办,断了一根钢丝还能骑吗?”
“能骑走是能骑走,但是不能多打气了,因为钢丝是硬实的,一转起来里面的气鼓了,外面的车圈是橡胶的,它就往外涨了,这样里面车胎打气打多了就会冒出来。你回去路远吗?”师傅看向年轻军人。
“我们学校在城南郊区。”
“那你能不能咕噜回去都是个事儿。”
“得换带是吗?”
“嗯,不过我这没有钢丝带,你得到街里百货大楼去买,那有,还得快去快回,天快黑了人家小姑娘不还等着吗,这功夫我给她补车带,把你的车圈平了。”
“好,我这就去。”
年轻军人转头对依念道:“同志,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这样吧,我快去快回,等修好车我送你回去,天黑了路不好走,你一个女孩子骑这么大个车也不太安全。”说着从军装上兜掏出个小本本塞到依念手中。
依念刚欲开口说“不用”年轻军人接道:“这是我的军官证,先放你这,我叫阚江川,是城南通讯兵学校的学员,证件里都写着呢。”说完拔腿向街里跑去。
“哎……”没等喊出一句话人已跑出好远,望着夕阳中远去的背影依念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