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言
榕城是座颇为偏僻的小城，常年落雨，地质却不适合庄稼生长，住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靠着在周围的野山打猎为生。
进了城就能感受到一股子和乐的气氛，与明光镇那种因修士来来往往而稍显冷峻的感觉不同，榕城是真真正正只有寻常凡人住着的地方。
街上摊贩的货不多，都是一些野鸡野鸭野兔之类。叶风瞧着那些野鸡就有点手痒，但他记着是来处理追妖令的，所以也只是手痒，没有动手。
在街上打听一番后才知，此处这几年来没有什么失踪或者被谋害之事发生。
一个回他话的青年有些好奇问道：“你一个外来人，怎地打听这个？”
叶风摆手笑道：“就想知道这里风水好不好，想同妹妹搬来这。”
青年喜道：“这儿好哇！你到这过活，咱可以一起去打猎，我教你！”
叶风拱手道：“谢了。”
追妖令上的恶妖有一点特殊，修士可以不过缉妖会量刑，直接处死。也就是说，这一趟其实是纯打架来的，不管恶妖前尘恶事也无妨。
叶风之所以跑城中一趟，一是打探下恶妖是否在此地为恶，以便处理好之后同这里的人有个交代；二是想着此处离门派近，以后少不得有些交往，先看看人情。
现下算是满意离开。正想去城外寻迟遇时收到了叶灿的隐灵，一片透薄的花瓣，肯定是新摘的。
“你赶紧回来，不然我就饿死了。”
清脆的声音夹着气闷，叶风已经能想见小孩儿鼓着嘴的模样了。
“就回去了。”他笑着回道，又望向了城外，心道兴许还能将仙君一起带回去呢。将隐灵送走，就往城外赶去。
进榕城之前迟遇大约探到了恶妖的方向，给他留了一点时间去探消息，自己等在城外。
叶风不想让人久等，停也未停地赶来。
“仙君。”
迟遇浅浅应了一声，却一直望着前方某处。
叶风也看过去，没看出什么稀奇。只是一条寻常多有人走的山路，痕迹清晰，草木分隔两旁，十分茂盛。
“有血腥味。”迟遇忽然道。
“嗯？”叶风仔细嗅了嗅，“我好像没闻到什么。”
一道灵力沿着山路打出去，原本泥色的土地仿佛被洒了一片连绵的水珠，水珠中漾起从浅红到深红的颜色。
“这是……？”叶风惊道。
“有人用灵力遮住了地上的血迹。”迟遇道，“过去看看。”
血迹一路蔓延出去，偶尔还有一摊积血，叶风边走边忖：血流了这样多，找到了怕是也不会是活的了。
果然，沿着山路拐进树林中，血迹渐渐变成血珠，滴落在碧色的灌木上。
迟遇停下了脚步。微弱的呼吸声在林中其实很难辨得出，但逃不过玄清修士灵敏的五感。
不远处，一棵参天高树下躺着一个人，不，躺着一个垂死的恶妖。他仰躺在似乎是徒手挖出的浅坑里，胸膛强烈起伏着，却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
听到脚步声后勉力张了张嘴：“你就不能等我自己死吗？非得赶过来杀我。”
没有人应他。这模样，看着根本不需要旁人动手，没一会就能断气。
恶妖等了一会，稍微侧了侧头看过来，像是有些失望：“原来不是他。”
说完这句后他又重新望着天，没有要再理会谁的意思。
叶风低声问道：“仙君，他是追妖令上的那个恶妖么？”
迟遇点头。
他们的位置离恶妖不算远，这声音虽低也被听到了，因为恶妖冷笑了一声：“你一个妖还敢跟人修混在一块？真是勇气可嘉。”
叶风：“……别给我安帽子，我不是妖。”
恶妖道：“你现在不是，总有一天会是。”
叶风没听懂这话，只是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走上前两步想问问，才发现恶妖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回头看向迟遇。
树影斑驳地落在一身白衣上。
“走吧。”
叶风跟着走了许久后才小声道：“仙君，我不会变成恶妖。”
迟遇“嗯”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叶风却像是安心了下来，换了一张笑脸：“仙君……”
迟遇：“有话就说。”
“我妹妹、我想回家看看我妹妹。”
“……那就回去。”
“我回去了仙君是不是就不带我一起历练了？仙君好像很忙，一分开肯定就找不到了。”
迟遇停步看他：“你想我怎么做？”
叶风喜道：“仙君和我一起回去怎样？我妹妹她特别可爱，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
仙君没有拒绝，小撒娇小委屈作战成功！叶风心里头不由佩服起自己来，将仙君的心软拿捏得死死的！
回到榕城后，叶风喜滋滋地在集市上逛了一圈，挑了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本来中意的食材颇多，奈何钱包空荡荡，又急着回去给小灿儿做饭，没空自己猎去，只能将就一下。
迟遇显然对他左手抓鸡右手抓兔的动作有些无语，一眼都不多看地取了剑，淡道：“指路。”
叶风站在剑后，认路时需得向前，可他比迟遇矮了几分，越过他肩膀认路时免不了要垫个脚。手里拿着东西多少分了些心，几次都左右晃悠差点要跌下去。
迟遇看了他几次，又看看他手里的鸡和兔，最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人稳在手心。
山风轻缓，袍袖里也灌满了风，像一只振翅白鹤。
叶风低头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骨节清晰漂亮，筋骨间覆着一层薄削的肌肉，既温柔又有力。
他望得出神，直到清淡的声音将他唤醒：“是不是这里？”
叶风连忙往下看去：“是了，就是这座山。”
落了地后先寻方向。搬来这山没两日他就去找迟遇了，其实对这里还不是太熟。但他常年生活在山中，认路的本事还是有些的。
摸到了一条称不上小路的路，翻过一个小土丘就能看到一座方寸小院，是之前来探路的时候发现的旧屋，虽然旧，暂且住着却是不错。
“小灿儿，哥哥回来啦！”还有些距离时叶风就冲着小屋喊道。喊了两声也没人应，奇道：“不是叫她别乱跑了么。”
刚嘟囔完就听到了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仔细一瞧，小院篱笆门边站着个抿嘴的粉衣小孩，不是叶灿是谁？
叶风跑过去，一把将野鸡和兔子扔进院子，想把小孩抱起来，被果断地伸手一拒：“摸过野鸡的手不要碰我。”
叶风轻哼：“几天不见，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叶灿没理他，越过他看向几步外慢慢走过来的人，疑道：“人修？你还真把他给骗回来了？”
捕捉到某个不恰当的字眼，叶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叶灿的嘴，对着迟遇的目光，讪笑道：“瞎说什么呢？我这是请仙君过来做客呢。”
叶灿被捂着嘴，眼睛却片刻也没离开过那个看着淡漠如水的修士。
迟遇也看着她，问道：“这就是你特别可爱的妹妹？”
叶灿：“……”
叶风：“……”当时说这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用来哄仙君，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正常，被迟遇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说出——莫名地有几分好笑。
叶灿拨开脸上的手，“呸”了一声：“臭死了。”然后迈着小步子就进了房间，“哐当”一声摔上了门。
“小孩子就是皮了点。”叶风解释道。
迟遇没说什么，打量起了小院，过了会忽然道：“这是些花草是你自己种的？”
叶风正去捉在院子里四处蹦跶的野鸡，回道：“是我，怎么了？”搬家之时顺便在院子一边辟了个小花园，挪了几株花养着，几日过去已经服了水土，长势不错。
迟遇似乎是对这些花草颇有兴趣，望了许久：“你是怎么种的？”
“啊？”野鸡扑腾得厉害，好不容易逮住，叶风被这一句问得有些愣，“就挖坑放花埋土浇水——这样。”
这回答没什么不对，他却觉着仙君的身影明显凝滞了下，半晌，听到极小声的自语：“我明明也是这么做的。”
叶风走过去，与迟遇一起望着那些花，问道：“什么这么做的？仙君也会养花？”
迟遇摇头，认真道：“我养得不好。”
叶风笑道：“多养几次就好了，一开始都是会养死一些。”
迟遇明显没被安慰到：“韩凌给我算过，我这些年一共养过九百八十四株，死了九百八十株，剩下的……也快死了。”
“……仙君好兴致。”叶风忍不住感慨一句。
迟遇道：“我想弄清楚，为什么养活它们比修行破境还难？”
叶风：“……”
不知怎地，感觉受到了一点刺激。
两人站在小花栏前，各怀心思地发呆了许久。直到手中野鸡哀哀打了个鸣，叶风才想起小灿儿还等着吃饭呢，赶紧钻进了小厨房。
他进去没多久，叶灿推开了房门，盯着花栏前的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迟遇从小孩的眼中看出了敌意，回道：“我不想干什么。”
叶灿正想再问，就见叶风又从厨房钻出来，当下又猛地摔上了门。
叶风望一眼摇摇欲坠的木门：“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