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期
“醒醒，醒醒。”
沉睡中忽然听到两声迷蒙的喊声，脸上也泛起一阵痒意。闭着眼抬手抓了抓，抓到了一根细细的草茎，稍微伸远点手，一下子就捞住一条细胳膊，捏了两下后听到清脆的咯咯笑声。
“好痒，放手！你竟然装睡！”
叶风翻起身来，将手中的小孩拎到面前，搓了两下她肉肉的脸，笑道：“老实点，这是被你吵醒了。”
叶灿打掉在脸上□□的魔爪，哼哼：“我饿了。”
“走，吃饭去。”牵着叶灿走了几步后忽然想起来，问道：“常鸣去哪了？”
“他说他发现隔壁那个碧柳派有人总是三更半夜出来修炼，蹲点去了。”
叶风看了看外面天色，日头半落，还明亮着，“傻不傻？这么早去肯定得饿半宿肚子。”
叶灿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瞅了一眼身边高挑的少年，一副与外表极其不相称的不屑语气，“他把家里最后的地瓜和鸡腿全带走了，傻的是你，这么久了还没认清他的嘴脸。”
少年顿住脚步，片刻的呆滞后一声长嚎：“天杀的狗常鸣！鸡腿是留给小灿儿补身体的！”
叶灿捂住耳朵，小细眉皱巴巴的，“你别跟那些人学骂人，难听！”
“小灿儿说得对，不能在小孩子面前骂人。你别跟我学啊？”
“……”
“在家等我，我去找吃的。”叶风拍了拍小孩毛绒绒的脑袋，又叮嘱了句，“不要出门。”
说着便往外走。
这是一处极小的小院子，盖在半山腰空出的一块地上，掩映在无数绿树中。两间木头屋子并一个尺寸大的灶间，一眼就能望到头。
叶风循着山路往深处走，手里拿着一根指节粗细的棍子，探着脚下的枯叶。在山林间摸索的经验多了，很快就探到了要找的巢儿。
没了鸡腿，干果也能补身体。正埋头捡果子时，在山林熟悉的虫鸣兽语声里忽然传来细微的剑击声。叶风心下一凛，矮身伏在枯叶上。
那声音并不远。他借着树木的掩饰探出头去，四下望了望，被一抹白色拉住了目光。
山林间绿树相连并不宽阔，那抹白色隐在其中，执一柄长剑，一招一式像九天上的白鹤，冷然似仙。那人很快擒住恶妖，用灵符封住了恶妖四肢经脉，正要离开时忽然向这里看了一眼。
叶风愣了一刻才猛然低头用枯叶挡住自己，四周似乎静了下来，只听得到擂鼓心跳。
过了很久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四下已经无人。掸了掸手中干果上的灰尘，包进一张宽阔的树叶中后往山腰走。
叶灿喜欢干果，大约小孩子都喜欢这种又脆又甜的东西。
叶风无聊地想着，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刚刚遇见的人。那身白衣好像是问霞山的校服？
叶灿啃完果子后见身边的人一直在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想怎么把常鸣打一顿。”
“给他包一身稻草再打，不然打残了还得给他买药。”
“……机智。”叶风起身，“我去找他，你在家好好呆着。”
叶灿拉住了他的袖子：“我想和你一起去。”
叶风看她鼓起的脸颊，蹲下来揉了揉，又指着外面道：“天黑了，小孩子吃饱就要睡觉了，不然长不高。”
好说歹说将人哄留下来后，叶风捡了个铲子往山上走。花了一个多时辰挖了几个新陷阱，盖好树叶后才放心往回走。
叶灿已经睡着。这间小院子在群树环绕中很是隐蔽，在这里过了快一年，没人发现他们的存在。若是今天那人发现了他……肯定发现了，他一个几乎没修为的灵修都在那一眼对视间把人家的脸看了个清晰，以问霞修士的修为，难道会比他瞎吗？
猛地拍了下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看清了又怎样？天道在上，他还能硬欺负自己不成？这几年间来来回回找了这么多住处，只有这个小院最安心。不到万不得已，叶风不想搬。
碧柳派就在隔壁山头。一个不大的门派，统共十来个修士，多是散修临时加入，所以别看是一个门派，实际各有各的修行习惯。被常鸣盯上的这一个就特别喜爱趁着风高，在月色沐浴下舞剑。
叶风找过去的时候，常鸣正蹲在一丛灌木的阴影里，一眨不眨地望着前面巨石上的修士。叶风静悄悄潜过去，伸手捂住常鸣的嘴，然后在他胳膊上用力地拧了一下。
捂得死紧，常鸣没能喊出声，但挣扎得厉害。等扭头看清是谁的时候他不挣扎了，张大了嘴一口咬在叶风手心上。
两人来来往往暗掐暗斗，那边练剑练得极度专心的修士毫无所察。
等修士终于练够了回去的时候，这边的灌木已经被踩倒一片。
叶风觉得胳膊上一阵阵发疼，“狗常鸣你没心肝，你竟然夺小灿儿的食。”
常鸣回骂道：“你天天就顾着给她吃喝，你什么时候修行？什么时候能入门？”
“我捡回来的我就得顾着！”
常鸣转头就走。
叶风在原地站了一会，心觉常鸣说得有理。小灿儿得顾，修行也不能耽误。
常鸣回去后倒头就睡。等他第二日起来时，院子里已经有声响。他推开门后差点厥过去，满地的鸡仔一下子往他脚边涌，开始啄他的靴子。
叶风在院子里砍着树枝，抽空望了他一眼，“小心点啊，别给踩着了。”
常鸣小心翼翼地跨过鸡仔们，走过去问道：“你整什么呢？”
叶风比对着手里两根树枝的长短，随口道：“搭个栏养鸡。”
“养鸡干嘛？”
“给小灿儿吃。”
“……”
“你哪拐来的鸡崽子？”
“什么拐来的？我堂堂正正跟山下的大爷买的。”
这话确实没错，仅剩的铜钱都奉上了。趁着天黑老大爷又老眼昏花分不出他是人是妖一鼓作气抱回一筐子鸡仔。
“你可真是勇气可嘉。”常鸣的一声夸赞总感觉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叶风浑不在意，绑好栅栏后把鸡仔全撵了进去。
“我昨天在山上看到了人修。”
“我也看到了，还和你一起看的。”常鸣道。
“我在这座山上看到了人修。”
“哦——你说什么？”常鸣大惊。
“小声点。别吵醒小灿儿。”叶风又想伸手捂他的嘴，被拦了下来。
“他看见你了没？”
“嗯。”
常鸣抬脚往屋里走。叶风拉住他，“干什么？”
“收拾东西，赶紧走。”
“我觉得没必要。”
常鸣回头：“什么没必要？”
“没必要走。他又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他现在不知道，过两天就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我们又没伤人，他还能杀我们不成？”
“他们是不会杀我们，但小打小闹的你还没受够吗？污言秽语的你还想听吗？”
叶风没说话，心里不知哪来的一股子气，“我们打赌，三天内他不来那就是不会来了。你带小灿儿避两天，我在这等他。”
常鸣丢给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后进屋去了。
叶灿不知何时站在小房间门口，揉着眼睛说：“我和你一起等。”
常鸣背着包袱出门时，叶风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常鸣。”
常鸣停住了脚步。
叶风道：“我们一直这样逃，要逃到什么时候？”
“逃到足够强，不用再害怕他们的那天。”
常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葱茏的林海中。
叶灿走到静立的少年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问道：“那个人修要是真的来了怎么办？”
晨风裹着一点寒意吹过，呆站许久的叶风回身将叶灿身上的衣服紧了紧，笑道：“我们没有错，不用怕他。”
叶灿望着他。他惯常带笑，一笑眼角的伤疤就会随着眼睛上扬，微微红，像是常人用的胭脂点上去的。叶灿伸手摸了摸那道伤痕，忍不住问道：“还疼不疼？”
叶风笑：“都这么久了还疼什么？”
现在是不疼了，可当初血痕流了一脸的样子还在记忆里不曾淡去。叶灿撇嘴不看他，“丑。”
叶风使力揉她的头，揉得一头软发乱糟糟，“你这个年纪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他说完垂了头。叶灿以为他被一个“丑”字打击到了，谁知马上就听他长声感叹道：“昨日哥哥遇见了一个人，长得是真好看。”他指着院子里寥落开着的几朵纯白的花，“就像它一样。”
他们躲躲藏藏地生活这么久，一天遇不见几个人。叶灿问道：“你说的不会是那个人修吧？”
叶风点头，“是他。”
在提起那个人修时，叶风的脸上也带笑，却与他平日的笑有些微的差别。好似平静的春水因风起了波澜，荡开了无声的细涟漪。他自己没有察觉，又接着感叹了一句，“可惜冷如冰雪，不可近不可亲。”
叶灿抿着嘴，腮帮子鼓得圆圆的，“你还敢近人修？挨的打少了是不？”
叶风没说话，往山下望了望。
结果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两天后那个人修也没有来。
时日一长，叶风想，应该是不会再见了。所以当他再次不期然遇见那人时，心中一时兴奋，第一反应不是藏起来，而是凑上去叫住他，“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