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遇风
离榕城最近且最繁荣的镇子是户依。背靠着孤山另一侧的灵山，修行门派不少，与白露镇相似，镇子上往来的修士几乎是络绎不绝。
但即使人们已经对修士习以为常，仍旧忍不住被一个方寸之地的摊子吸引住。
起初只是个穿着道袍的少年人支了个桌儿，悬了一面挂幡，上面只有两个大字：治病。过了半日也没人光顾，但少年没有面露不耐，只好整以暇地坐着，望着眼前生气袅袅的街道，好像人来人往与吆喝叫卖很有趣一样。
虽说每日见的修士多了，听他们偶尔谈及医修医道之类的字眼，但凡人们见惯了胡子一把皱纹满面的大夫，忽然跳出来这么个俊俏的少年人说能治病，大多数人都只是看个热闹。
眼见着太阳落下去了，少年似乎是准备收摊了，忽然不知从何处出来一人，瞧着年轻得很，一身破烂衣衫，坏的七零八落，从破口处露出许多伤痕，一条腿也是瘸的。就这一瘸一拐的腿，几下就挪到了少年桌子前。少年眼疾手快，将自己的椅子推过去让人坐了。这人看着满面风尘，声音也有些嘶哑，问道：“你能治什么病？”
少年笑道：“你想治什么就能治什么。”他神色笃定，竟让人有种莫名的信服感。
来人没有犹豫，撸了一把裤脚，将半条腿露了出来。此时路过摊位旁的几个行人偶然侧目，都是“嘶”一声长吸了口气。这腿简直不能称作腿，上面缀满了密密麻麻不知如何凿出的小洞，瞧着有几分像是蜂巢，让人忍不住作呕。
少年上前瞧了一眼，道：“膝部以下经脉全断，虽然用火燎止住了出血，但气血滞涩不通，全无知觉，时日久了，从小腿往上，恐怕全都保不住。”
几句话间，摊子前已经聚过来一堆好奇的路人。少年莞尔笑道：“我就不问你这伤的来历了，只问你想不想治？”
那人抬眸，眉间紧蹙，问道：“你当真能治？”
少年拍了拍一边挂着的幡，“你当我挂着好玩的么？”
“我治。”不假思索且毫不犹豫的一句。
“……”少年脸上的笑不易察觉地僵住了一瞬，又立刻恢复如初。他走近两步，伸手在那条惨不忍睹的腿上点了几下。“先疏通穴道之间的关节，经脉要想重新接上还需要灵力蕴养。灵力嘛……”
“灵力怎么了？”
“你是我第一个正式病人，送你一颗灵力凝成的丹药罢。”
“……”
“怎么了？太惊喜一时接受不了？”
“……”
“好了。服了这颗丹药至少能保你经脉修复一半。你往后三日每日来这里找我，我需要用针法给你的续脉固本。”
“针法？”
“针法。”少年已站起身，“你今日就先回去。灵丹服了之后身体会发热，放宽心睡一觉，明日起来你应该就会感觉到变化。”
那人听了这一番话后反倒收起了开始那几乎是盲目信任的眼神，有些迟疑着离开了。
围观众人见少年从容自如地料理了一个看着分外恐怖的病患，不知不觉地就被吸引住了，也对少年口中明日会有的效果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因而隔日少年刚支起桌子，便有一堆人围过来等结果，期间还有人跟少年搭起话来。
“小仙君师从哪派？”
少年随口道：“贺兰。”
“贺兰？没听说过呀？”说完又转头问旁边的人，“你听过没？”
少年道：“无名小派，不值一提。”
这话让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也是巧合，他曾与不少看着不凡的修士搭过话，慢慢总结出一个规律来。愈是说自己来自小派的愈可能是某座响当当的灵山上的修士。加之眼前少年实在不像那些寻常修士，心中不由又多了几分恭敬。
等了会后，少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向围观的人问道：“可有谁能借我纸笔？”
“我家有！”一声高呼，只见先前搭话那人急忙转身推出人群，没一会便卷了一叠纸外加笔砚过来。
少年笑道：“多谢。”
接过后少年却执笔不动，微微仰首阖目，任日光洒在脸上。宣纸洁白，羊毫上一滴墨落下很快浸透，晕开一片浓色。
半晌，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小仙君在想什么？”
少年道：“一位故人。”
故人。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说起“故人”二字时面上有一丝清浅笑意，也有一种奇异的与年纪并不相符的经年之感。他站在那里，身边围着数人，却又与他们毫不相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等他终于睁开眼睛，笔落墨开。
少年神情专注，那一丝笑意始终未敛。宣纸上，一人持剑，立于几叶飞花之间，不见面容，只见杳杳背影。宽袖微扬，似乎是有风。而先前落下的那一滴墨，嵌成了画中人腰间的玉。
画成后，少年端详一会，在右上空白之处落了两个字。
有人赞道：“小仙君神笔妙手哇。”
少年摇头笑道：“许久没画了，有些手生。不过还算像他。”
那人接着道：“小仙君不是来治病的么？怎么忽然想起作画来？”
少年道：“左右也是等着，不如找点事来做做。”
等人的间隙兴之所至便作画，不愧是修行之人哇，不能以常理琢磨。那人心中如是想到，又将目光投向未干的画上，有些不解：“小仙君画的是那位故人？这‘遇风’是他的名字？”
少年淡道：“不是。”
不是故人还是不是名字？少年却不再说话。众人瞧他神色有些黯然，只凝着画，仿佛在发呆。
墨迹干透后，少年将画收起。
昨日的病人也终于拖着残腿徐徐走来，人群自然地给他让出路。
少年一见他便笑道：“感觉如何？”
那人坐下，面色郁郁，“你的丹药是不是过期了？我这腿昨晚火烧火燎的，根本睡不着。”
“啊。我忘了。”少年一顿，“你经脉断了，身上又没有灵力，很难一下子接受丹药中的灵力冲击。”转而又笑道：“也没关系，你这不是熬过来了么？”
“……”
“让我瞧瞧伤口如何了。”
有人已经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不想看到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腿。
少年神色坦然，将那条腿左右看了两回，又并指凝了点灵力试探了下皮肉深处，道：“恢复得不错。两头经脉已经连上，只是脆弱了些。”
“怎么看出已经连上了？”有人问道。
少年笑道：“我自然是试得出来。旁人么？看不出来也推得出来。既然感觉到了火烧火燎，那便是已经恢复知觉。若经脉没有连上，又如何有知觉？”
少年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取出一根毫针对坐在那的人道：“莫慌。我对自己的针法有信心。”
“……你来吧。”那人说道，听着竟有一种慷慨赴死的觉悟。眼见少年下针沉稳，也没觉出身体异样，身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他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原来你当真懂针法。”
少年默然，继续下针，等结束后才道：“嗯。不过这是我头一回扎人。”
“……”那你以前扎的什么东西？
少年收针后又输了几许灵力，道：“今晚应该没那么烫了。不过经脉接续后生肉，会感觉痒，可别抓，小心肉烂掉哦。”
如是三日，少年在看过伤后道：“明日便该能正常走路了。”
等次日那人几乎是狂奔而来时，少年眼见要扑到自己身上的人，迅速后退一步，伸手将人止住：“过了过了。”
那人喜道：“我好了，我的腿好了。”
少年道：“你要是再这样跑，好了五分能给你去三分，悠着点。”
那人讪讪：“仙君需要什么报酬？”
少年“嗯”一声，四下望了望，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面摊：“我看它几日了，好像不错，你请我吃碗面怎样？”
还没等少年往面摊走，一众路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仙君哪，救救我吧……”类似声音不绝于耳。
少年蹙着眉头避开靠近他的人，奈何一群人太过热情，避一个走又一个凑过来，如此几回后，少年纵身一跃离人群远远的，回头道：“别跟着我。今日收摊，有病明日再治。”说完便径直往面摊走去。
人群还在蠢蠢欲动，有人站了出来，正是那日给少年纸笔的人。他环顾众人脸色，劝道：“你们看了几日难道还不懂仙君脾气？仙君看着随和，但是极有自己的主意，说了明日就是明日，你们追也没用。”他又转头望了一眼少年，接道：“仙君不喜别人主动靠近他，你们可别冲撞了仙君惹仙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