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学(三)
今日的课业以蓝老先生布置的“正与邪”为课题展开辩论。
平时这些喜欢打瞌睡的学生们纷纷打起精神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点了名,而魏无羡却在这时候睡着了,他侧着趴在桌子上,蓝老先生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魏无羡。”
“魏无羡,魏无羡,”后排斜对面的江澄可是急死了,私下小声叫醒他。
魏无羡一骨碌站了起来,左右看看,一脸茫然。
“魏无羡,你来答。”
魏无羡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答,苏晓连忙给他一个提示。
“正与邪,在于人本身。若此人习的是诡道术法,做的却是除魔歪道,此人不可曰邪,而若此人修的是剑道,做的却是因一己之私而杀人无数,亦不可曰正,所谓正与邪,并不能以常理来判断,只要人心向善,多做善事,皆为正道。”
在座讶然。
“若是此人真心向善,那为何又去修习邪道?”
苏晓循着声音望去,正是那蓝忘机起身反问魏无羡。
她站了起来,一语惊人:“古往今来,邪道术法,为万人所不齿。可若那万人皆是伪君子,真小人,这施行邪道之人出于善意将这万人镇压,未必不是替天行道之为。此人为何放着正道不习而去修习邪道?我想……或许没有修习正道的天赋,又或许失去了金丹。”
这一番话说得似乎有理,只道是无人反驳,蓝忘机眉头紧锁,而魏无羡一脸赞许的表情看向苏晓。
突地抬头,正对上蓝启仁深究的目光,苏晓故作知错,道:“学生,僭越了。”
本以为今日的课业总算过去了,谁知这魏无羡愣是闲不住,先是画个小纸人,活灵活现地跳到蓝忘机的肩膀上搔首弄姿,又在纸上画只乌龟施法贴到蓝启仁的后背上引得这些弟子们忍俊不禁,差点就要哄堂大笑了。
蓝启仁回身,一梭利眼射来,对着魏无羡一通发问: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是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魏无羡对答如流,兰室又是一阵骚动,这江氏姐弟俩可是笑逐颜开啊,再瞧魏无羡那个得意真是一个刺眼。
在云梦求过学的人都知道,魏无羡生性贪玩,不勤练武功,划船游水打山鸡样样行,功课却是一字不落。
蓝启仁最是看不惯魏无羡这种人,平时没个正行,发誓定要将他制服,于是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魏无羡沉默不语,兰室内静静地,能清楚地听到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不许翻书,都自己想。”
弟子们只得悻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忘机,你来告诉他。”
蓝忘机起身,道:“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一字不差。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需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野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逃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这个侄儿是他自小教到大的,如今有这般成就,他颇为满意。
魏无羡举着手:“先生,其实我刚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我在想第四条道路。”
“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第四条?你且说来。”
“这刽子手横死。化作怨灵是必然的事,那既然他生前斩首百余人,那为何不掘这百余人的坟墓,激其怨气,结百余颗头颅与这恶灵相斗。”
蓝启仁气急败坏,随手就将堂木砸向魏无羡,道:“不知天高地厚。伏魔降妖,灭鬼奸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众人皆摸了一把冷汗,暗道,那一记拍堂木,力道可不小啊,这魏无羡,堪忧啊,直到魏无羡顺溜地避了过去,这才嘘了一口气。
谁知刚放下的心这会儿又提到了嗓子眼上,而这源头竟是另一头苏晓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不作死的开口道:
“先生,有些东西横竖是无法度化,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塞为下册,疏为上册,就镇压即为塞,岂非下策?”
苏晓才刚说完,谁知这魏无羡竟然也毫不相让,难道他忘了刚刚蓝启仁是怎么对他的?
只听他头头是道:“先生,这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能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这怨气为何不能加以利用?”
蓝启仁手里已没了可扔的东西,这一下真是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
他深呼吸,平下怒气,稍微有些平心静气,道:
“那我再问问你们俩,是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会戕害他人?”
“这个……我尚未想到。”
“苏晓,你怎么不说?”蓝启仁望着苏晓,眼里藏着些许得意,就你们俩个小兔崽子敢在我这个老学究面前叫嚣,这下好了吧,答不出来了吧。
苏晓实在是不忍心伤他,也别无他法,慢悠悠道:“先生,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这个未知的定数而不去考虑这种可行的方法,说不定它就有可能呢。”
“你,你们若是想到了,各世家便容不得你了,滚,去藏书阁抄一千遍礼则篇。”
所谓礼则篇即是蓝氏家规上篇,下篇为礼义篇。
苏晓与魏无羡二人行过一礼后便施施然离开。
“忘机,你去,盯着他们俩,不抄千遍不准离开。”
藏书阁内,各个书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苏晓伏在案几上,看着那长长的密密麻麻的满满当当的行书卷轴,她实在是头痛的要死,抄一千遍可不是个小数,一遍有三千多条呢,还都是繁体字,照这么写下去得写到什么时候啊,苏晓是欲哭无泪,捶手顿足啊。
魏无羡似是感到了这边的异状,抬首望过来,盯着她面前的字帖很是疑惑,空空的,一个字都没有。
苏晓一抬头便对上了他的目光,那求助的小眼神:能不能帮我写写,魏无羡赶忙避过去当做没看见继续抄自己的去了。
哎,丢了笔,直起身在这藏书阁晃荡晃荡,
旁边的书架上规规整整地叠放着一些书籍,苏晓随意地翻看了下,都是讲述蓝氏修仙之人规束,礼仪之类的,不太感兴趣,于是又按照它原先的位置摆好,
余光扫到了上一格,一本封面上画着些山精野怪,想来颇有意思,掂掂脚尖将它拿到手,打开略微看了看,大概就是蓝氏夜猎降服的山怪记录在册,以便给后人一个警醒,
旁一本《蓝氏传》引起了苏晓的注意,这本可以说是宗谱也不为过,详细地介绍了蓝氏历代宗主的一生建树,还略带描写他们的夫人一下,这位宗主一生无子,膝下只有一女,故而这蓝氏的重担便落到了她的身上,这位女宗主名叫蓝翼,她的行事风格与历代宗主截然不同,另辟蹊径,主张把怨灵加以利用,就如今日与魏无羡的想法如出一辙,
只是后来此人不知所踪,此举便不了了之。
难得有一本书写到了情情爱爱,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苏晓拿到手时还以为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破书,是要丢弃的,
下任宗主青蘅君一生挚爱,
“喂,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魏无羡瞧着她斜椅在书架上,
刚才几本她翻得又快,看得出来只是随便一览,这本她却拿在手里看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个翻页的声音,他顿时来了兴趣,这么好看?
“上任宗主青蘅君一次夜猎途中,偶遇一名女子,一见倾心,不管不顾将其带回云深不知处,在与她拜了堂之后却把她丢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
“青蘅君?那不是小古板的父亲吗?”
“藏书阁内禁止无端之声,更不可妄议前朝,你们俩再罚抄千遍。”
“不是吧,蓝湛,你来了。”
“忘机,”
蓝忘机秉行着监督他二人的重大责任,在去往藏书阁的路上恰巧遇到了他的兄长,简单的询问一下原由便当机立断和他一起过来看看。
“忘机,我们不妨听听,看看能否解掉这么多年的疑惑。”
苏晓轻声开口,略带惋惜:“年少多情,只是用错了方法。”
“我道是母亲并未倾心我父亲,她还错手杀了我父亲的一位恩师。”
“那后来呢?”这一下更是勾起了魏无羡的求知欲,他那八卦的小眼神直直地望向蓝曦臣,就在等着他回答。
“父亲知道此事之后,自然是痛苦万分,但是他再三思索,还是秘密的把我母亲接到了人深不知处,不顾族人的反对,一声不响地和她拜了天地,而且他还跟族中的人说,这是他一生一世爱的妻子,谁要是动她,得先过他这一关,与我母亲成亲之后,父亲便找了一间屋子,把我母亲关了起来,又找了一间屋子,把自己关了起来,名为闭关,实为思过。”
“魏公子,你能明白我父亲这么做的用意吗?”
“嗯。”
“那你觉得他这么做,对吗?”
苏晓抢先了一步答道,可谓是一针见血,字字诛心:“当然不对。”
“就像你说的这女子本不属意你父亲,你父亲却执意将她娶过来,那既然娶过来了就好好对她嘛,还终日将她关起来,这还是人做的事吗?你们人深不知处的人过惯了一个人清闲自在的生活,不代表别人就守得住这种寂寞孤独空虚。”
“韶华易逝,更何况是个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都付之东流,如若你父亲不单单只顾着自己良心上不安,能多抽抽时间和她在一块,说说话,解解闷,就算是再冷的心也会有热和的一天,更何况她还生下了你们两个呢。”
“你的意思是,我母亲其实是动了心,”蓝曦臣眼里有光,嗓音都不自觉的提高了几个分贝。
“只是你父亲却不知道如何去好好的爱一个人,”
“你母亲也不愿多做解释,看得出她也是一个清高之人,不想因此卑微了自己,只是,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迟早就是相互折磨。”
“这不,才花一般的年纪就离开了人世。”
对于苏晓的话,魏无羡有些许赞同,是以期间并未插嘴。
这兄弟二人适才一瞬间心情便是一落千丈,久久没有说话,眼眶有些微红,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