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马甲上身
莫清歌此时，正从城里奔向城外。
他身骑白马，着一身紫色飞鱼服，忙碌得两天没有更衣，然而锦衣绣带，衬托着如玉容颜、凛凛威仪，仍旧吸引一路上妇人女子投来的目光。
这目光如同火上浇油，有效加剧了他的怒火和烦闷，他一个劲儿的打马加鞭，马蹄下烟尘腾腾而起。
李府那个丫鬟……
那个香味儿，他本该认得的。
……
迎面过来一队锦衣卫，远远看见他便翻身下马，是他的下属们。
“大人，李大小姐有下落了。”
莫清歌提了一下精神：“人在哪儿？”
下属声音转低：“在城边一个饭馆，三个姑娘，都穿着男装，一起走了，可惜……没有追上。”
莫清歌的怒火被激发得更旺：“这就是你说的有下落了。”
下属低声辩解：“店小二说了，拐走李大小姐的姑娘，长得个子不高，小圆脸……”
莫清歌一摆手：“不用说，我知道。”
他打马扬鞭，下属们一边目送他，一边交换着好奇的诡秘眼神。
大人是出了什么毛病？打什么时候起，竟然跟女子有来往了？
莫清歌一气儿跑出了城，上了官道，奔向三岔路口的那棵大树。
大树的阴凉近在眼前，莫清歌停住马，忽然觉得饥火上升，火烧火燎，拿起腰间水壶，仰头灌了几大口。
一仰头之间，头上树影婆娑，光影闪动。
莫清歌下马，抓起一把石子，催动劲力，向树上打去，石子发出破空之声。
格格一声轻笑，一个少女从树上轻飘飘落地，一身鹅黄色春装，裙裾翩然，如同一只灵动的翠鸟，少女的淡淡体香随春风飘散，侵入莫清歌的鼻端。
正是云橙。
云橙一声轻笑：“大人果然是聪明人，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
莫清歌皱眉，把手一伸：“东西还我！”
云橙笑盈盈：“大人别着急。我拿你东西，本来就是为了要还给你的，李大小姐我带走，也是为了替大人问案的。”
莫清歌神情更冷：“交出来！”
云橙甜甜一笑：“大人别着急，我没别的请求，就是想毛遂自荐，想给大人当一个办案助手。”
莫清歌从来没被人辖制过，怒火上升：“你多费一句话，我便多抽你爹一鞭子。”
云橙立刻变换了表情，收了笑容，眼中露出求恳之色：“我自小没娘，爹是唯一的亲人，如今祸从天降，我爹若是被冤死，我也活不成了。求大人成全我，就让我跟在大人鞍前马后，做个小小帮手，保准能查到有用的线索。”
旁人的求恳对于莫清歌而言，从来毫无触动，然而听到“鞍前马后”四个字，他的头皮却发了麻：“我一向独来独往，最恨有人在旁……”
云橙又恢复甜美的笑容：“大人不必忧虑。皇上限十日破案，我估摸着咱二人联手，三天五日，就能抓住凶手。我又不能跟大人一辈子。”
莫清歌从来不与女子打交道，此番被盗门女子用旁门左道纠缠上了，果然觉得十分烦恼，心内一烦躁，一拉马缰绳，想一走了之。
云橙有心卖弄轻功，一个漂亮的凌空飞身，拉住马头：“大人莫要嫌弃我是个姑娘家，你可知，姑娘家有姑娘家的好处？李小姐跟我说的事，未必便会跟大人说。不要说大小姐，就是李家满府的家院婢仆，大人听不到的东西，我也能探听到。”
她这牛皮吹的大，莫清歌终于被勾动了点兴趣：“大小姐跟你说了些什么？”
云橙却又卖关子，嫣然一笑：“这荒郊野外，也不是说正事儿的地方，大人奔波到现在，想必还没有吃中饭呢，城边有一家好吃的馆子，我请大人吃顿饭，咱们边吃边说。”
莫清歌被她搅扰半天，到此时明明应该怒火高上三丈，可是也不知怎的，或许是今日的春风，格外有消炎去肿的作用，这怒火升腾到了一半，竟自随着春风消散而去。
怒火一去，饥火上升，越发觉得饥肠辘辘，思忖一瞬，便调转马头上了马：“吃饭便吃饭，用你请什么客？”
云橙一见自己竟然说动了这个没人味的活阎王，大喜过望，赶紧顺竿子往上爬：“大人的意思莫非是，反倒要请我吃饭？”
莫清歌不答，继续策马前行，云橙施展轻功跟了几步，眼看跟不上，在后面喊：“大人你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莫清歌好歹勒住了马头。
云橙轻飘飘落在马背上，伸手便去抱莫清歌的腰。
莫清歌一掌拍开她的手，森冷目光回头扫了她一眼。
云橙只觉遍体生寒，赶紧缩回手，夸张地伸开双臂，以示自己纯属无心。
马跑动起来，云橙立刻东倒西歪地在马背上晃悠。
莫清歌再回头，斥道：“拉腰带！”
马跑动起来，云橙在莫清歌背后拉着腰带，嘴里小声吐槽：“比女人还矫情！又不是没抱过，忘了我救你的时候了？”
莫清歌没有听清：“说什么？大点声！”
云橙赶紧掩饰：“啊，我是说，大人辛苦了！大人身上这件衣服固然英俊潇洒，十分好看，可是也该换下来了，属下帮你洗完再上身吧。”
莫清歌没再说话，却沉下了脸。
第一次和一个姑娘共乘一匹马，他居然被嫌弃了。
饭馆老板和小二看着莫清歌带着云橙进来，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畏惧加讨好神色，云橙看在眼里，美在心头，生平头一回尝到了狐假虎威的美妙滋味。
由于心情大好，她拉着莫清歌坐在最好的座位上，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莫清歌饿到极处，狼吞虎咽。
云橙看着他的吃相，莫名想起了自己养过的一条小狗，手里不由自主斟了一杯茶：“大人喝口水，顺一顺。”
莫清歌喝口水缓了一口气，发现桌上的菜已经被自己风卷残云吃了大半，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吃？啊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云橙不介意再告诉他一次：“我叫云橙，李大小姐已经请我吃过一顿了，不过……我也可以再吃点。”
她拿起筷子猛吃几口，莫清歌却想起公务大事，忙问：“李大小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云橙急于打听爹爹的消息，大眼睛忽闪着，看向莫清歌的瞳仁深处：“请大人先告诉我，我爹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受了重重的刑罚？”
面对这一双晴空般澄澈明净的大眼，莫清歌忽然躲开了视线：“你爹没受刑。”
啊？
云橙意外，立刻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大人你虽然嘴硬，心肠却是最软的。”
莫清歌赶紧澄清：“千万别误会，我从来不心软，是你爹自己有福。”
云橙睁大了眼睛，心里有点懵，这叫什么鬼话？
莫清歌体谅云橙的心情，一句话交代了云雀的际遇：“你爹晕血，一鞭子抽下去，刚见了点血痕，他便晕了。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云橙十分吃惊，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我爹晕血？我怎么不知道？……对呀大人，他既然晕血，人肯定不是他杀的。”
莫清歌点头同意：“多半不是他杀的。李大人被捅了二十余刀，血流遍地，你爹到了凶案现场，点了火折子，怕是一见血就晕过去了，总之一直到管家发现出了人命，他还没醒过来。”
云橙安下一颗心，继续忽闪着大眼睛：“大人，既然这样，不如先把我爹放了，属下再帮您办事，保证抓到真凶。”
莫清歌忽然沉下脸：“再废话，我把你扔出去。”
翻脸比翻书还快，真乃活阎王本色。
云橙看一眼窗外湖水，想象了一下自己破窗而出、落进湖里的曼妙身姿，赶紧收蓬：“属下错了，属下不敢，说正事说正事。”
此时老板和小二都已经躲了，陈设风雅的店堂内只余一个俊美男子、一个娇俏少女，并肩而坐，喁喁细语。
远远看过去，窗外杨柳依依，一湖如碧，融融春日间，好一派美好如画的旖旎光景。
谁也不会想到，二人在开案情分析会，满口尽是血淋淋的凶杀之事。
云橙先发问：“李大人被杀，是怎样被发现的，还请大人详细说说。”
一听云橙提的问题很上道，莫清歌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讲述起当时的情形。
当时的辰光，是鸡叫过后，天还没有破晓。
总管李福跟另一个家仆一起，提着个灯笼来到书房左近，看到里头光亮一闪而灭，随之听到重重的一响。
二人心内不安，停下脚步，轻轻喊了两声“老爷”，没有反应，一推门外的铁栅栏，却是一反常态的虚掩着。
二人把铁栅栏和门依次推开，手提的灯笼却被打灭，一人从屋里疾风一般冲了出来。
李福喝令家仆去追，自己赶紧进书房查看，发现屋内两人，一死一昏迷，李福魂飞魄散，赶紧喊人来，将昏迷之人捆了个结实。不用说，这昏迷之人就是晕血的云雀。
另一边厢，追人的家仆也回来了，说是人进了后花园，在桃树林里失去了踪影。
云橙听到这里十分激动，站起身大呼小叫起来：“大人，这不就是凶手吗？快抓呀！”
莫清歌横了她一眼：“要是找得到，还用你说？”
云橙颓然坐下，继续听故事。
当时天光已亮，李福亲自带一帮家丁护院冲进后花园，左翻右找，并没找到半个人影。
地上的血脚印倒是历历分明，只是到了一棵桃树下，脚印突然消失，就好像凌空飞走了一般。
锦衣卫快马加鞭赶到了李府，封门，搜查，审问。
搜查，固然是什么也没有搜查出来，凶刀、血衣，全都不见。
审问，人人起誓发愿，与自己无关，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至于从凶案现场冲出来的人，踪影不见。
从各门守夜的门房，到大门口的护卫，均说，没有人出府。
云橙沉声说道：“凶手要么是家人，要么是贺客，如今还在李府内。”
莫清歌点了点头：“正是。”
云橙又问：“那天晚上，都有谁到过李大人书房，大人必定已经查清楚了？”
莫清歌摇头：“那晚情形也是诡异，李大人书房本来是禁地，可是破天荒要带人回去密谈，把伺候的下人都赶开了，谁也不知道来人是谁。”
云橙咬了一下银牙：“我明日随着大小姐进府，一定找出凶手。”
莫清歌一皱眉：“好了。你盘问了我这半天，大小姐是怎么回事，该你说了。”
云橙不答，先背过身去，从怀里掏摸出来一张纸，一条挂青玉的金链：“东西还给大人。”
莫清歌接过，细心收好，继续追问：“大小姐为何要逃走？”
云橙十分言简意赅：“逃婚。”
这……
莫清歌却没想到，继续追问：“李夫人并没有提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橙继续言简意赅：“我只来得及把她藏起来，还什么也没来得及问。”
莫清歌被成功地气到了，霍地站起身来：“她在哪儿？我去问她。”
云橙格格笑起来，一笑还就停不下来：“大人你能问出什么？她若不说，你打算怎么办？把她严刑拷打一顿？”
莫清歌被她纠缠了这许久，终于怒不可遏：“你敢耍我？”
云橙一看他的眸色转冷，森寒如冰，双手运了劲，显然是动了真怒。
她眼珠一转，赶紧收敛，开始好好说话：“大人放心。李大小姐的事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但我们已经成了好姐妹，今晚我们姐妹联床夜话，什么都能问清楚。”
莫清歌眸色变幻不定。
这么短短的功夫，成什么好姐妹。
这丫头，分明是在耍他。
依着他的性子，正该一手抓过她，扔出窗外。
云橙一向伶俐机变，此刻当然感觉到了不妙。
那张白玉般的俊美脸庞，神情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可是浑身散发一种危险感，浑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见事不妙，赶紧要开溜，笑道：“大人既然认下了我这个助手，属下这就去办事，先去查我爹的事。明日一早，再送大小姐回府，大人就在府里等着情报吧。”
她叽里呱啦，几句话安排好了后续的事情，就好像她是莫清歌的上官一样。
一边赶紧转身就往外走，生怕莫清歌伸手来抓她，扔进湖里。
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偷眼回头看了一下。
见莫清歌原地没动，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大人，我跟李小姐自称是六扇门的女捕快，大人明日见了我，只管假装不认识，莫要戳穿我啊。”
莫清歌皱眉：“偷人家的东西，马上给人还回去！”
听这意思，大人的怒气仿佛消了一些。
“属下遵命！”云橙甜甜一笑，出了门。
出了门，她哈哈笑出了声，这番得意可大发了，觉得自己的本事简直通了天。
名满天下的活阎王，被她整治的一点法子都没有，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真是畅快。
今天的天气真好，风景也好。
饭馆的菜好，茶也好。至于那个活阎王……如果不是个灾星的话，其实也还好。
云橙不知道，自己笑的太早了。
她的命数奇特，未来的日子里，有无数肝胆俱裂、死去活来的时刻，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