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寒空一碧烁今古（五）
华回雪奔出山洞，从原路折回去追那五人。深宵雨疾，狂风大作，黑云盖顶，长空便似要沉了下来。眼前一片暗淡，只有地上雨水发白，现出一丝光亮，将一只只脚印倒映得清晰可见。华回雪沿着足迹寻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听见人声，其人尚未走远。心道：如此贸然抢人必与龙川帮结下仇怨，我只不打话，不与那四大堂主暴露身份便是。身形一晃，纵身一跃拦在五人身前。五人均觉一阵疾风闪过，又见一条黑影如鬼魅般斜着飘落下来，轻逸灵巧之极，身法之快亦是匪夷所思。待得走近一看，却是傍晚间问路的那个聋哑人，各人心中均不由得大骇。那青袍人喝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倒没看出来竟这般好身手。”齐光耀亦未认出，只觉眼前这人步法奇快，更不在自己之下，心知乃是绝顶高手，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也不知是敌是友。
华回雪更不打话，双掌猛地平推而出，一股劲风呼啸而去卷向齐光耀，跟着双手一拉，劲风陡然逆向，竟将齐光耀凌空拉了回来。他这凌空抓人的招数乃是借助于劈空掌掌法衍变而来。劈空掌的要义在于凌空伤人，类似于隔山打牛，巧妙之处便是能够出其不意，即便数丈外亦能伤人于无形，只是出掌之人内力、掌法皆需有极高造诣方能使得游刃有余。高手之中亦有不少人会使劈空掌，但要如华回雪这般随发随收、心到力至，伤人救人毫发不爽，那就极为不易了。
四大堂主眼见俯仰之间华回雪便将齐光耀夺了去，畏怖之余却也大感惭愧。他四人在帮中位高权重，武功造诣皆首屈一指，这才能荣登堂主大位，此时竟连对方如何出招也没看清，便让齐光耀被人夺过去，各人心里均想：以往自己总是以为除去帮主之外便天下无敌，不想中土竟然有此等高手。待四人晃过神来，却只见到两条黑影越行越远，一眨眼便消失在视线之外。青袍人懊恼道：“此人轻功绝佳，这一手凌空抓人的本事真是了得，哎，若早料到他是为救齐光耀而来，我们必不能轻易让他得手。”蓝袍人道：“这人莫不是齐光耀同伙？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这下可如何与帮主交待。”青袍人想的却不是无法回帮交待，而是大为惋惜一本“活秘笈”得而又失。那黄袍人开口道：“以我看，这人武功虽高，咱们四个联手也未必打不赢他，咱们还需尽快将齐光耀找到才是。”三人皆点点头。
华回雪将齐光耀带回山洞，齐光耀得以喘息片刻，精神稍振，不久便能开口说话，只是所受之伤过重，只说得只言片语便咳嗽不止。张春华见华回雪果然将齐光耀救回，激动之余不禁诧异道：“你、你果真是从四大堂主手中救出我师兄的？”她与四堂主分属同门，彼此相知甚深，那四人皆是一流好手，联起手来那也极少有人能与之对敌，因此张春华吃惊不小。齐光耀这时已从华回雪奔行的步法中猜到了八九分，说道：“你就是华回雪。”华回雪见他认了出来，来到雨中将脸上泥巴洗净，露出本来面目，具言与张春华约定之事。
齐光耀思索片刻又道：“既然你与拙荆做了这一桩买卖，老夫再与你做一桩如何？”华回雪奇道：“哦？你且说来？”齐光耀此时胸中如火般炙烤，胸前、腿上共有五处剑伤，血流不止，说话已十分费力。华回雪道：“你所受之伤想必是那四人所为？”齐光耀一声冷笑道：“那也少不了你的功劳。”华回雪道：“那日为救大陈皇上，情非得已，尚请见谅。”张春华见丈夫奄奄一息，泣声道：“师兄，你别说话了，好好将息。”齐光耀道：“不，这件事若不说出来，等到我们一闭气，那就什么都说不了了。”缓了缓又道：“华兄，你只需帮我留意了这件事，齐某一条性命就是你们二位的了，冷大海与巴氐世子是我师妹所杀，那也和我亲自杀死没区别，你们就将这笔账记在齐某头上，要是你不答应、不答应，那我们说什么也不会和你去建康的。”华回雪看了看张春华道：“你要反悔吗？需知你们性命只在旦夕之间。”张春华道：“不错，我听我师兄的，你若不答应，便是立时杀了我们，我也是要反悔不与你去澄清真相的。”严孝媛道：“先听他说来做什么买卖。”
只见齐光耀缓缓从上衣内侧掏出一尊木雕，刻的乃是一孩童，言道：“你们可知所刻雕像是何人？”说完二人竟情不自禁流下清泪。这时，张春华将那尊木雕接过手中，拇指不停地擦拭那小儿面部，痴痴望了半晌，幽幽垂泪道：“他，他便是我那失散的孩儿。”华回雪心道：木雕所刻之人不过十岁上下，齐光耀老妇已然年近五旬，若是孙儿尚为可信，怎地会是他孩儿？但二人伤怀之情溢于言表，又不得不信。孝媛听张春华此言，早已猜透了七八分，言道：“令郎是不是已经和你们分散十来年了？”她瞧二人思子情真意切，着实惹人怜惜，语气便也大加柔缓。
齐光耀道：“整整一十二年，不，一十一年六个月一十三天。”张春华又道：“在他七岁那年，我们带着他逃避龙川帮追杀，从南越一路北行，关山万里，到得通州地界，终于甩开了仇家，不料遇一身穿军袍之人，不明由来便将我那孩儿夺走了。”华回雪一声叹息道：“以二位如此功力，却如何能让人轻而易举便将亲生孩儿夺了去？”张春华道：“只怪我们尚未练熟‘千叶游龙手’，否则、否则，也不至让那人如此嚣张便将我儿夺走。”齐光耀道：“那也怪不得我们，‘千叶游龙手’实在太难练了，哎，到今天我们也只习得四成而已。”孝媛心中一凛，忽然想到自己所受那一掌便是‘千叶游龙手’，不禁后怕，幸得张春华技艺未成，否则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齐光耀又道：“那人，那人武功实在太厉害了，我二人联手不到二十招便已不敌，你看我这条腿。”他眉目微一低垂，续道：“那人始终蒙着面，抱着我孩儿嘴里不停嘟囔着‘很好，很好’，只扬起一阵灰土，便不见了踪影。”孝媛道：“能在二十招内胜过两位的想必当世一双手便数的过来，你们可曾仔细想过谁人最有可能？”
张春华道：“那人身材魁梧，阔膀熊腰，我们苦思十几年，仍未有头绪，也不知该找谁讨要孩儿，不过那人却似一名将官。”齐光耀道：“不错，我追查多年，武林之中不似有此人，那日，他抱走我孩儿后，我便四下找寻，岂料他轻功异常高强，方圆数里竟无一丝足迹，待到后来，我便发现沿路不少树皮脱开树干，那定是受高手施展轻功刮啸而致，我便顺着那些脱落树皮的大树沿向而行，仍没有丝毫线索，却猜得那人是往雍州而去，后来，我们踏遍雍、凉二州，仍是毫无头绪，又遇上仇家阴魂不散，便暂且安定在夕月山庄。”
华回雪与孝媛听得他夫妇二人言语，忽然伤不自胜，他们也是父母所生，这一份舔犊深情，实是令人动容。
华回雪叹息一声道：“前辈可是要在下代为寻找令郎？”齐光耀夫妇突然挣扎着跪倒，说道：“华兄不但武艺震烁当今，更是陈朝皇帝的红人，能量之大，天下罕有相匹，若能觅得小儿音讯，自是感激不尽，他右臂之上刻有一个‘龙’字，那是因为我们本来犯了帮规，深感对龙川帮不起，便想让小儿长大后谨记咱们皆出自龙川帮。”华回雪寻思，也罢，我多加留意便是，如能寻到再好不过，只是这人若已不在人世，那也怨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