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的哭求
夜半时分,太和殿依旧灯火通明。
德禄吩咐小太监在殿外候着,自己慢慢推开殿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如今大殷谁不知道新任丞相大权在握,在朝中说一不二,又勤勉政事,更法令,减赋税,改旧制,明明新帝登基才不到一年,举国上下却已翻了新篇。
虽说丞相年纪尚小,但有如此手段,朝中老臣都恭恭敬敬,更别提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更得小心翼翼的伺候。
“相爷,花束姑娘在东侧宫门口等您呢,说让您早点回去。”德禄福身,对桌案那个忙碌的身影说道。
“知道了,处理完这些就走。”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稀释了殿内过浓的烛火,那个大半年来大殷百姓口口称颂的贤相,才不过十七岁年纪,镶金边白衣,泼墨青丝如画,桃花眼不含情却平添三分温柔,面容精致还稍显稚嫩,但不难想见日后该是何等惊艳。
这样的少年,该是见之难忘的。
檀香沉木桌案侧的奏折已堆叠如小山,漆黑墨迹映着谢归未白皙如玉的指尖,不久他搁了笔,接过德禄奉上的茶,细细抿了一口,思索着今日朝中大小事宜。
“相父还不睡吗?相父过来陪行儿睡好不好”褚宵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内室走了出来,小手揉着眼睛,含糊的声音有些刚睡醒的软。
殿内地龙烧的暖,八岁的小皇帝只穿着暗黄寝衣,因着刚睡醒,白嫩的脸上还透着红,正迈着小短腿想扑到谢归未怀里,许是走的有些急了,自己拌了个踉跄。
德禄正行着礼,听着声响吓了一跳,忙抬头起身想要去扶,却见丞相大人早已起身,抱住了快要摔倒的小主子。
“唔,怎么起来了?"谢归未单膝点地,抱住了摔在自己怀里的小皇帝,放下心后才抱起褚宵行走向内室。
“德禄,先下去吧,告诉花束,我今晚不回去了。”哄小皇帝睡着怕又要到很晚,谢归未只好让花束先回去,到时自己在偏殿歇下了。
德禄告完礼,躬身退了下去。
殿门缓缓关闭,偌大的太和殿只剩下两人。
“相父过来睡好不好?”褚宵行翻了个身腾出床前位置,自己缩向里侧,抬眸看着谢归未,漆黑的眸中映着烛火的微光,煞是好看的小模样着实让人不忍拒绝。
“自古龙床哪有别人睡的,乖,我在这守着你,睡吧。”谢归未坐在塌前,语音温润。
“相父抱着行儿睡好不好,行儿方才做噩梦了。”声音已带上了哭腔。
默了许久,谢归未叹了口气,才翻身上塌,刚一躺下,褚宵行就扑过来钻进他怀里,温热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这样相父就走不了了,”褚宵行脑袋在谢归未怀里蹭来蹭去,两只脚也毫无章法的缠住谢归未的腿,蹬乱了明黄锦被。
谢归未躺在那任他动作,等褚宵行安静下来,才轻拍着他的背,“今晚不走了,在这陪你。但是陛下已经是男子汉了,也不应该……”
话还未说完,谢归未的脸上就被重重亲了一下,有那么一会,谢归未的脑中一片空白。
“行儿快要都哭着求相父上龙床了,相父还不乖乖睡觉”
谢归未;“………”
虽说他年纪不大,身体也不是太好,不能经常出相府,但好歹是从小被夸到大的神童,也算的上遍览群书,通晓世俗人情,但这大半年来的相处却经常打破谢归未的认知:十一岁的孩子原来是这样的吗?他小时候就不这样。
“相父真好看,天下还有比相父更好看的人吗?”
“寻常姿色罢了,待陛下长大,定能见到绝色。”
“在行儿心里,相父最好看,永远最好看。”褚宵行侧脸枕在谢归未肩头,精致的小脸含着笑意,眸光一错不错的落在谢归未脸上。
谢归未看着他,也没有说什么,先帝只有三个儿子,褚宵行是最小的一个,皇后无子,大皇子褚宵从被先帝送到皖南,二皇子早夭,褚宵行生母明妃来路不明,曾宠冠六宫却在生下褚宵行后上吊自尽,而桓帝也因此不喜褚宵行。
但桓帝还是在褚宵行一出生就立他为为太子,甚至病中全都在为他做打算,只为将他托付给谢归未。
除了这皇位,先帝没给过褚宵行别的,甚至于连谢归蓉的偶尔照料也成了褚宵行感受过的少有的温情。
谢归蓉是谢归未的一母同胞的长姐,相府嫡女,也是先皇后,在先帝死后自愿随葬。
想起阿姐,谢归未眼神暗了暗。对谢归未而言,最快乐的日子是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阿姐还未入宫,父亲也不像后来那般不苟言笑,那时候的相府温馨和乐,他也度过了一生中最纯真的日子。
后来母亲撒手人寰,阿姐进宫为后,父亲又经常彻夜不归,冰凉长夜里,他也做过噩梦。
世事难料,他从原来的丞相之子,当朝国舅,变成了大殷最年轻的丞相。而褚宵行也即先帝位,成了大殷史上最年轻的帝王。
褚宵行不过才十一岁而已,谢归未想,正是自己曾经最快乐无忧的日子,然而身在帝王家却从未像他那般真正拥有过亲情。
“相父又在想什么?”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谢归未纤细的脖颈。
“在想你做了什么噩梦,该怎么哄你睡觉。”谢归未看着他,柔声道。
“我梦见相父不要我了,不管行儿怎么哭喊相父都理我,相父不会这样的对不对?”蹭着谢归未脖颈的脑袋顿了下,像在等着回答。
“不会不要你,乖,睡吧。”谢归未温柔的抚了抚那漆黑的发顶,没再多说。
等身上人呼吸渐匀,谢归未仍是看着那鎏金帐顶,无法入睡。
朝中反对势力已然被他用强制手腕压下,可那帮人明里没动作,不代表暗里没有。先帝临终前允他高位,却也终究不放心把这朝政大梁彻底交给他,留给他的辅政大臣用着终究有忌惮,父亲早年在朝中的势力能为他所用的不多,终究还是要慢慢培养自己的人。
自己年纪尚小,任此高位,多少人虎视眈眈,若不是先帝遗诏与他留下的心腹,仅凭自己,他很难在半年时间稳定朝纲。
然而鸟尽弓藏,先帝那老狐狸的心思他怎会不明白,就算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皇帝,也难保日后如何,他要避免以后权臣帝王相斗,总得为自己做打算。
垂头看着褚宵行黑漆漆的发顶,谢归未眼神晦涩。他想,等小龙崽子长大,日后免不了要做个实权的帝王,而他要清楚眼下积弊,也免不了做个权臣。
日后如何,且看日后吧。谢归未请拍了拍怀中人尚瘦小的脊背,惹来几声软软的哼哼。
左右他没有那谋权篡位的心思,这小崽子,且宠着吧。
…………
夜凉如水,太和殿的地龙烧的室内暖融融的,褚宵行在谢归未怀里睡的香甜,谢归未缓缓起身,替小皇帝捏了捏被角,又走到案侧,抿了口案上早已凉了的浓茶。
樽前白玉蜡油又滑了一滴,暖黄的烛火在谢归未白衫上画了光晕,也勾勒着奏折上新批的墨渍。
他上位半年,日日如履薄冰,眼下虽效绩显著,但鼠蛇作乱确依旧不少。
这种时候,谁都可以松懈,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