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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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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端阳佳节,一大早,西苑门口张嬷嬷正领了两名茜衣侍女挂着艾草,侍女有琴不小心将艾草束掉在了地上,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张嬷嬷瞪了一眼,沉着脸压低了嗓子教训道:“都仔细着点儿,殿下今日可不爽利,没得添了晦气。”

    “是,嬷嬷。”有琴伏身,颤颤巍巍听着训。

    “这大清早的,谁惹嬷嬷生气了?”沈越止今日一袭月白冠服,腰系五色香囊,下了马车几步迈上台阶,端是一派风流俊秀。

    “世子,”张嬷嬷福了一礼,“这丫头干活不利索,老奴就教训了几句。”

    沈越止瞥了一眼跪在阶前的小侍女,面上嬉笑道:“不利索罚下去便是,您可是姑母跟前的老人儿了,别气坏了身子。”说着他又朝跪伏的有琴道:“还不下去领罚?”

    有琴低声应诺,赶紧退了下去,临至游廊花丛后,回头见沈世子还在与张嬷嬷说话,隐隐还能听见沈越止清朗的说话声。

    “嬷嬷,您年岁大了,就该好好荣养着,怎么还干这些事儿?这不有常福么?”

    沈越止虚扶了张嬷嬷,一路往临风斋走着。

    “殿下尚未大婚,内宅无人打理,常福比殿下大不了几岁,事事都听殿下的,这节庆上的事儿一点不上心,奴婢只得来充个头了。”

    张嬷嬷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透着几丝花白,她是孝敬皇后的乳母,孝敬皇后去后太子季景辞便接了她去东宫养着,这次也跟了过来,张嬷嬷年纪大了,平时也不管事,只是每逢节庆日子,她也会出来张罗主持,太子不喜麻烦,也由了她去。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过了前院,张嬷嬷回了保安堂,沈越止看着她走远才穿过廊桥花池,沿着游廊一路来到临风斋。

    季景辞今日一身朱紫圆领蟒服,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英挺非常,不过微抿的唇角彰示着主人的心情,常福自木色托盘里取出五色香囊,恭敬道:“殿下,这是张嬷嬷一早送过来的,叮嘱奴给您系上,您看?”

    五色锦囊透着幽幽药香,季景辞想起小时候母亲追着给他系锦囊的场景,他脸色微缓,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香囊,亲自打了个结系在白玉腰带上。

    “乳嬷这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只她年纪大了,做这些对她眼睛不太好,你多看着点。”

    殿下念旧,常福低头称是。

    “嬷嬷身子骨好着呢,我刚进来的时候见她还训人呢。”沈越止笑眯眯地倚在门方旁。

    “训人?”

    “可不,就宁王送过来那个,估计是嬷嬷见她探头探脑恼了,要不是我这会儿已经被撵出去了。”

    季景辞摸了摸鼻梁,无奈吩咐:“让影书扶着点孤那大哥,不然几招就被人撂倒岂不无趣?”

    “干着呢。嘻嘻,你想有趣,今日可不有趣得很,听说长公主带了萧明月赴宴,这是要押宝了?”

    季景辞嘲讽一笑,“那还等什么,走吧。”

    今日端阳家宴,章氏自晋为皇后后素有贤名,在宫中大摆宴席宴请宗室贵亲,宫中除了几个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其余均已出宫开府,不宜常常进宫,家宴这个名目,确实可以收拢人心,联络感情。

    今日宴会,办在御花园中庭,还未开始,已经有许多宫人聘婷穿梭其间,笙歌曼舞,钟鼓齐鸣,好不热闹。

    沈越止推着季景辞,常福跟一干宫人跟在身后,到御花园的时候,晋安帝跟章皇后并着一众皇室宗亲已经落座。

    晋安帝跟章皇后坐于主位,今上专宠皇后,妃嫔不多在一旁陪坐,章皇后下首坐着晋阳长公主,这位长公主虽与圣上不是一母同胞,不过圣上登基出了不少力,又嫁与兰陵萧氏,很是风光。

    见太子又姗姗来迟,虽还未开始,晋安帝也沉下了脸,皇子宗室无不早早到了,就他一个大闲人,反而次次来得最迟,分明是不给皇后面子,对他心有怨言。

    “儿臣给父皇请安,敬祝父皇端阳节安康。”

    季景辞腿脚不便,之前皇帝特许了他坐着请安,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冷了脸道:“太子近日倒是繁忙,来得这样迟,可是身体又有不适?”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季景辞自受伤后,朝中之事皆交了出去,人人皆知太子赋闲养伤,这伤若是一年之后还好不了,太子之位也得交出去,这话让人怎么答?一时间坐在皇帝下首的皇子们脸色都精彩纷呈。

    沈越止在旁边脸色白了白,看着太子只抿了唇不说话干着急,此时也轮不上他说话。

    章皇后见皇帝像是动了气,她美目流转,轻轻拉住皇帝劝道:“圣上,太子前儿个才去上庙给姐姐上了香回来,这一路奔波劳累,难免有些疲累,又有伤在身,您就赶紧让他落座吧。”

    晋安帝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太子,烦躁的摆了摆手,这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他捏了捏章皇后柔软的手心,对她宽慰似的笑了笑。

    常福推了季景辞坐在晋安帝下首,下排是按照长幼坐着各位皇子,见太子落座,晋安帝说了几句场面话,举杯宣布开宴,众人山呼万岁,气氛又复热烈起来。

    席上宫女端着美酒佳肴穿行其中,彩衣翩跹,鼓乐重鸣,众人挨着上前向晋安帝敬酒献礼,齐王不知说了什么,惹得皇帝皇后开怀大笑,听闻齐王近日有些咳嗽,皇帝还特特把太医叫过来问了几句。

    宁王是皇长子,因为出身行伍,长得颇为壮硕,算是兄弟里的异类,见太子挨了教训沉闷坐着,他斟满一盏酒递上,“老三,大哥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看老二那轻狂样子,在大哥心里你才是正经嫡出的太子,不说那些虚的,咱兄弟俩干一杯。”

    宁王生母身份低微,不过运气好一举生下了长子,晋安帝对这长子也没有几分疼爱,小小年纪便扔去了军营,他自觉与太子同病相怜,说话也从不顾忌。

    季景辞心中不爽,面上却扯了抹假笑,回敬道:“大哥,你看看这宴上,又还有几人认孤这个太子,罢了,孤这残躯,又还有什么希望。”

    看太子这破罐破摔的样子,宁王心里暗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他便自去与相好的宗室寒暄了。

    章皇后年逾四十,但是保养得宜,身姿秀如二八少女,肌肤吹弹可破,一双桃花妙目顾盼生辉,纵是美貌如晋阳长公主,每次见了皇后都忍不住赞叹,难怪出了那种事情,她还荣宠不衰,甚至扶正做了这母仪天下的皇后。

    “阿月这孩子,长得越□□亮可人了,本宫爱得不行,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章皇后拉着陪坐在一侧的萧明月,跟长公主拉着家常。

    晋阳长公主宦海浮沉十几载,又岂听不出这言下之意,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笑道:“娘娘可别打趣我家这毛丫头了,一天天的给我找事儿,也就这会儿能安生点,晋阳倒是羡慕娘娘,齐王风神俊朗,至纯至孝,来日可期。”

    既是来日可期,你倒是给句准话啊,章皇后微笑,内心翻了个大白眼,可惜这晋阳长公主就是一直模棱两可,要不是没个家族助力,她又何苦受她这闲气。

    萧明月心不在焉地听着皇后跟她母亲话家常,宁王左右逢源,齐王春风得意,只太子脸色苍白默默坐在那里喝着闷酒,与上首的皇帝跟前形成鲜明对比,萧明月想过去,却被晋阳长公主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底下的这些动作被晋安帝看在眼里,他笑问道:“阿月今年也十六了吧,哈哈,朕还记得当年哭着鼻子说要嫁给太子,这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阿月,来给舅舅说说,现在可还算数啊?”

    一时间席上众人皆静了下来,章皇后面上维持着体面的笑容,内里不觉紧张了起来,今上曾经为了得到晋阳长公主的支持,承诺以太子妃位聘之。

    萧明月是晋阳长公主的老生女,又是未来的太子妃,自是万千宠爱都不为过,她打小就知道她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这会儿听到皇帝打趣,倒是难得红了脸,刚想开口,便被她母亲握住了手,含笑打断,“皇兄,小孩子的玩笑话怎么还拿出来说呢,这会儿姑娘都害羞了。”

    她顿了顿,“实话说,咱家阿月小孩子心性,我跟驸马都想多留两年呢。”

    皇帝听了这番话不是不失望,萧家势大,他早有心拔除,怎甘心再将他们捧上外戚高位,可是又掣肘于当年承诺,所以他想撮合萧明月跟季景辞,毕竟这太子之位稳不稳还两说,听晋阳长公主这意思是要等尘埃落定了再履行承诺。

    章皇后却心里暗爽,长公主虽不给她准话,可是也拒绝了现在就站队太子,皇帝虽给她们母子无限荣宠,却也从不体谅她们母子的难处,她早就明白,这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一场家宴,就这样各怀心思,季景辞心中微哂,真是年年都老戏新唱,回头就再给他们加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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