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落榜
这个初冬, 京都最隆重的大事莫过于齐王大婚。
那场婚礼,虽然已经过了好多日了,却仍旧为京都百姓津津乐道:十里红妆, 京卫开道,宫门迎亲,喜饼都连发了三天……
齐王跟长公主, 圣宠可见一斑,齐王跟萧家, 在朝堂上一时风头无两。
太子完全成了背景板, 连才击败南诏的西南王沈怀, 也低调的又回了封地西南。
不过再热的水也有冷却的一天, 京都人特别是聚集在京都的学子很快又为另外一件事沸腾起来,那就是科举揭榜。
这日一大早,即使天气不好, 贡院门口的张榜栏前也围满了来看榜的人。
贩夫走卒,文人学子, 侍女家仆混杂其间,好不热闹……
只可惜有人欢喜有人愁, 榜前人间百态不过如是。
今日恰逢休沐, 宋舟也在其中。
她是在路上碰见孟亭的书童阿秀的, 听闻孟亭落榜, 宋舟有些难以置信。
孟亭是渝州城出了名的才子, 不仅书画一绝, 文章也一直由他父亲指导, 甚至青出于蓝做得更好,之前童生乡试都是头名,所以宋舟一直认为他此次定会高中。
可惜宋舟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 都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孟亭确实落榜了……
“你家公子呢?”没有见到孟亭的身影,宋舟有些担忧。
阿秀已经快哭了,“自看了榜后,公子就不见了,我到处找,这才碰到了您,宋姑娘,你说公子会去哪儿?”
虽然还是大清早的,但天色乌黑,眼见着就要下雨。
想到孟亭向来体弱,宋舟没好气道:“你是他书童,还问我他去哪儿了?!他日常都爱去哪些地方?”
今日出来得急,阿秀穿得不多,冷风一吹,浑身直哆嗦,“公子平日刻苦,也不常跟同窗出门,常去的就是书院跟临湖楼诗社。”
宋舟想起之前孟亭跟她说的地方,书院她一个女子是进不去的,只能去其他地方看看。
想明白之后,她朝阿秀交代道:“这样,你回书院去找他,若是没有就去他交好的同窗那里问问,我去临湖楼看看,不管找不找得到,咱们傍晚时分在书院门口通个气。”
孟亭要是出了事,阿秀也别再想回渝州了,孟老爷非扒了他的皮,且平时孟亭对他不错,他也不想孟亭出事,见宋舟肯帮忙,阿秀非但不计较她语气重,反而充满感激。
“嗯,多谢宋姑娘了。”
说完阿秀就匆匆往书院而去。
宋舟也一路往临湖楼走,她其实倒不是担心孟亭会像寻常学子那样想不开,毕竟他是差点死过一回的人,本就比寻常人洒脱。
只是总是要亲眼看见才能安心的,他身体本就不好,这一郁卒不知会怎样,宋舟承他恩惠,又是自己亲自救回的人,她不希望他有什么闪失。
临湖楼是一家茶社,开在护城河的边上,因为风景秀美,常有文人雅士聚集,久而久之,这里的诗社便成了京都一景,不少学子慕名而来。
今日比寻常还要热闹,有高中之人在此高谈阔论,有阿谀奉承之人在此活动,也有人酸不拉唧找事儿的,好在大家都忙,一个个兴致颇高,没有空去注意宋舟一女子的出现。
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孟亭的人影,宋舟有些无策,突然,楼下靠近护城河的那边传来一阵哭声。
宋舟探身往窗外瞧,一群人正围着一浑身湿透的青衣男子指指点点,一名年轻妇人趴在他身边边哭边拍,旁边还有个小男孩时不时的抹眼泪……
只见男子嘴唇翕动,宋舟听不清那男子说了什么,只听得周围人声更大了。
雨丝已经密了起来,她突然有些心慌,男子身材瘦削,脸色发白,难道是孟亭?
她忍不住撑了伞便往河边而去。
离得近了,宋舟扒开人群,努力往里面挤了进去,这一看,才放下了心,男子面色青白,止不住地哭诉,却不是孟亭。
身边的年轻妇人的哭骂声却愈发清晰。
“你这该死的呀,做甚那么想不开要跳河,你才考了四次,人家隔壁老王头都快七八次了呀,你个作死的,真要出事儿了咱娘俩可咋办?”
小男孩也忍不住趴在男子身上,抓了衣服撕心裂肺地喊“爹”。
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男子又是后悔又是羞愧,一家人抱头痛哭起来。
宋舟有些失望,撑了伞就要继续去找,忽然人群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宋……宋姑娘……”
是孟亭的声音,宋舟惊喜回头,只见他撑一把油纸伞,悄然立在人群尽头。
听闻阿秀担心,孟亭没有想到宋舟会来找他,一时间有些赧然,他朝宋舟拘了一礼,抱歉道:“是在下的错,没有跟阿秀交代清楚,给宋姑娘添麻烦了。”
宋舟见他虽神色自若,但嗓音略哑,心知他不似往日心宽,只能解释道:“没有的事,咱们是朋友,你又于我有恩,就是阿秀不说我也会来找你的。”
只是没想到以他的才华会落榜……
宋舟怕他多想,安慰道:“孟公子,你是渝州有名的才子,也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之人,即使此次差了点运气没有高中,下次也定能如愿以偿的。”
换成其他人说这话,孟亭可能会想是不是在嘲讽,可是换成宋舟,她向来坦诚直白,他……
孟亭想起之前的打算,本以为高中之后就可以争取自己的亲事,可惜天不遂人愿,人外有人,这官场科举,比他想象的要水深得多。
若是一直没有高中,难道一直拖着?他等得起,那宋舟呢?
她说他有才华,又如此担心自己,会不会……会不会……
他想起宋舟悉心替他母亲诊病,想起两人灯会出游,想起州府大堂并肩作战……
细密的雨丝在北风中斜斜落下,宋舟看不清孟亭的脸,好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宋舟,孟竹筠有一问想向你请教,或许有些冒昧,还先请你原谅在下的唐突。”
忽见他如此正式地称呼她,宋舟心头莫名有些奇怪,但话已至此,她只能点点头。
“在下曾向父亲要一承诺,若是此次科举得中,便能亲事自主,求娶自己心仪之人,然天不遂人愿,京都水深,好在在下还有功名在身,不再依赖家族也算能成家做主,你可愿……”
“孟公子!”
宋舟听明白了孟亭的话,趁他还未说完,她打断了他,“宋舟向来敬重读书人,然也只是敬重而已,公子救我免于牢狱,宋舟一直心怀感激,在宋舟心里,公子不仅是朋友,还是恩人……”
“但也仅此而已是吗?”孟亭听懂了她的话。
宋舟点头,直截了当的承认。
或许曾经不是,但是那也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她决定将那六面宫灯收起来,心中就再无瓜葛。
接二的打击让孟亭有些心灰意冷,但他又不愿就此死心,他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那你现在可有心仪之人?”
若是没有,或许他还能再有一次机会争取。
宋舟想起了季景辞寂寥执拗的背影,想起雨夜崖下艰难的扶持,她没有回避,点了点头。
孟亭想到了父亲的信,想到了宋舟自愿留在京都,他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或许他曾经有过机会,只是不知不觉间就错过了……
孟亭心下难过,但他自小就熟读圣贤书,讲求君子之道,颇为拿得起放得下。
况且今日本就是他一时没有控制住,他朝宋舟拘了一礼,抱歉道:“宋姑娘,是在下唐突了,今日胡言,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只当做无事发生就好。”
孟亭如此说,宋舟心里好过很多,她朋友不多,孟亭算一个,她也不希望两人就此陌路。
“孟公子刚刚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宋舟问完,孟亭微怔,待反应过来,两人都笑了起来……
或许内心还需要时间,但是至少现在表面上云淡风轻。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是要回渝州吗?”宋舟问。
“可能暂时不会回渝州,还有些事情未完,”想起刚刚同窗跟他说的事情,孟亭怅然开口。
宋舟诧异,孟亭也不解释,只望着临湖楼的大厅出神。
听闻今日诗社宴请的,是刚中了头甲的萧子显等人。
孟亭朝宋舟拱手,“宋姑娘,今日多谢了,在下回头自去跟阿秀说道,你若有事,还请自便。”
经过了刚刚那些事,宋舟知道再留下去只会徒增尴尬,她点点头,就此与孟亭别过。
回到太医署的住处,宋舟浑身懒懒的,也不想再去藏书阁看书,她拿出盒子,取出两截断镯,仔细打量。
镯子颜色比之前浅了许多,断口处平整光滑,一点也不似寻常摔坏了的普通镯子,透过光观察,里面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白色纹路,不是絮状的,是真的一条条完整的纹路……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揉了揉太阳穴,直觉这镯子有古怪。
突然她打了个喷嚏。
想来是今日受了凉,害怕会得风寒,宋舟只得暂时搁下手镯,去换了身衣裳,又替自己熬了点姜汤。
喝完后,整个人舒坦了许多,只是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摇摇头,索性趴在床榻上,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
屋外细密的雨丝还在下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两截断镯发散着幽幽绿光,竟慢慢又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