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新婚夜(中)
大婚前一天,李戎派士兵将我送回寨子里,新婚时他要来这迎亲。当我踏上这故土时,一时间恨不得变成一颗大树,和那些花花草草们永远留在这里,躲开李戎那厮。只是,寨子里的人都认为是我捡了大便宜,各个都欢天喜地,大红灯笼高高挂,红绸结成的花一朵又一朵,只有我爹和几位当家愁眉苦脸,看着我连连叹气。
李戎那厮为防止我逃婚,派重兵严守寨子,我真是插翅都难飞!算他聪明,要不我还真有逃婚的念头。正当我心中问候了李戎祖宗十八代的时候,爹突然拎了一包东西进来。
“爹,那是什么啊?”
“雄黄。”他把那包雄黄搁到我跟前,“以前和你几个伯伯抢知府的时候,也是夏季。那儿蛇特别多,你备点雄黄在身上,以防万一。”
我接过雄黄,凑过去闻了一闻,那味儿我可真不喜欢。“用不着这么多吧?我弄个小荷包装些,剩下的您自个儿用。”说着我抽出腰间的小荷包,倒了些雄黄进去。
爹没再说话,他负手而立,眼观青天。我系好荷包,他才转过身来问我:“丫头,告诉爹,你真想这么嫁给李戎了?”
当然不想。我皱着眉头:“爹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您还能挽救么?没看到外头全是士兵吗?”
“是啊,爹不争气,保护不好你。”爹一脸的歉意。我不由得心下一酸,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夜里总是辗转反侧,从未想过我也有嫁人的那天。清冷的月辉从南窗匐进来,我摊开手试图握住那些光辉,却徒劳得愚蠢。这夜我睡不好,直到天亮了,依然没有睡觉的念头。
寅时,喜娘将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她欢天喜地说:“姑娘啊,可不能贪睡了哟,今儿要早早准备,不能耽误吉时。”
我耷拉着脑袋任凭她怎样将死的说成活的。喜娘和几个从将军府过来的侍女将我一番梳妆打扮,我再一次穿上大红嫁衣,头上顶着凤冠,那上头如步摇一样的银片摇摇晃晃,走起来还有细细的清脆声响。
这些女人各个眉开眼笑,除却我板着一张脸,喜娘看不下去了:“姑娘,大喜日子不能丧着脸,要笑!多笑笑!”
我依然面无表情,板着脸。她见说不通干脆将喜帕一把盖到我头上。待打点好我的行头时,接下来就该哭嫁了,我没娘亲,只有爹和几位当家来给我送行。要那几个大男人哭,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颓然坐在堂屋里,爹就在我旁边,闷声不语。刀疤刘伯伯干笑着,“卫甄呀,你这出门了,我们几个伯伯就合计给你买了些布料,首饰,算作你的嫁妆。”
我点头,红帕子遮住我的视线,但依稀间能看到几个下人在抬箱子,大约就是他们为我准备的嫁妆。刀疤刘伯伯说完后,堂屋里又沉寂下来了,好一会儿爹才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既然都嫁了,就跟着李戎好好过吧。”
我一听这话,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那喜娘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哭嫁算是完成了。
辰时,李戎的迎亲队伍来了,外头鞭炮声一阵又一阵,喜娘搀扶着我告别爹与几位当家,随后便搀扶着我出去。一出大门,李戎按照礼节将我抱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他一双胳膊真结实,抓着我还特别紧。他将我放到轿子里,待我坐定却听得他说:“长了肉啊,不错。”
我随口就骂:“你他|娘的,别废话!”
他一愣,随即伸出大手狠狠掐了我一把。我一急,要掀盖头却被他按住了:“大喜日子,别逼我收拾你。”
这般我才收敛下来,他离开轿子翻身上马。前头的仪仗队开始敲锣打鼓,混在鞭炮声里,一切都显得模糊又吵闹。但我明白,我要离开这土生土长的寨子了,要离开爹和几位当家,要告别我十四年的悠哉生活。
一路吹吹打打才来到将军府,这儿真是人声鼎沸,即便我坐在轿子里依然能听见外头的声响。李戎勒马,又将我从轿子里抱出来,他紧紧箍着我,步子走得沉稳。我不由得说:“一年前,我爹就抱不动我了。”
“那是你爹老了。”他的声音响在我头顶。
我扁着嘴,“老个屁!”
他忍不住捏了我一下,“卫甄,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吐脏字!”
“你爱听不听!”我想伸脚替他,但却不能动弹。
他一路将我抱到前殿,之后改由红绸子牵着我走进去,我的脚刚踏进去,门口就放响了一阵鞭炮,司仪高喊:“吉时到——,行礼——”
“一拜天地——”李戎拉着我对着天一鞠躬。
“二拜高堂——”我转个身子,与李戎朝宁仪郡主跪拜下去。透过缝隙,我看到宁仪郡主脚上的绣花鞋,旁边的座椅却是空的,难道李戎的爹不在了?
还容不得我多想,司仪又喊:“夫妻对拜——”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对着李戎拜下去。
“礼成——”
得,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李卫氏’了。最后是洞房,李戎牵着我朝后走,直到将我送进婚房里,他要出去应酬,而我就得这么坐在喜床上一直等到天黑。我天生好动,这么坐着还不得憋死我啊,趁李戎转身出去的那一刹,我抓住他的手:“李戎,能先把我盖头挑了吗?我不想坐在这儿一动不动啊!”
他冷笑起来,一字一顿说:“爱莫能助。”
我一咬牙,“有本事你晚上也继续‘爱莫能助’,别挑我盖头!”
大约我这话将他气狠了,他不知拿了什么塞进我嘴里,等我拿出嘴里的东西时,他已经离开了,我怔怔地看着手上的四块荷花糕,一块又一块地吃进肚子里。
煎熬…还未到正午,我已经忍不住动动胳膊,动动腿,肚子也饿起来。
“喜娘,在不在?”
“夫人,老奴在。”
得,现在已经是夫人了,李戎的夫人!我忍不住一哆嗦,大喊:“我饿死了!”
“哎哟,夫人这老礼里可没有让新娘子吃东西的规矩啊!”
就算看不见她,我也知道她现在什么神情。我猛地站起来,吓得那喜娘倒抽一口气。“给我吃的,否则我就掀盖头!”
“这…这…”喜娘特别为难,她想了想,才拿起桌上的那盘荷花糕,递给我。端起那盘糕点,我大快朵颐起来,美食入肚,那种感觉就好像和爹在一起喝酒吃肉一样。
只是,荷花糕不如肉美味,也没有琼瑶供我作乐。
熬过下午,天黑沉下来,夏夜的风吹进来,是一阵黏稠的热。我里衣都被汗湿了,那李戎还不露面,这喜娘双眼又跟钉子似的,决不允许我站起来。她是怕我干出格的事,而事实上我的确是这么个人。
好不容易,李戎那厮回来了。他带着一身酒气站定在我面前,喜娘拿起一根如意,李戎执起如意挑开我盖头,那一刹我猛然站起来,不管接下来还有什么礼仪,只顾自己活动身子。扭扭腰,伸伸胳膊,绕绕脖颈…这么一天坐下来,全身都僵了。
喜娘要说些什么,被李戎打发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我与他。香案上的红烛冒了个火星子,一声噼里啪啦。我转身看着他,一身红装的他,黑发高束,瘦尖的下巴高高扬起来,眼神睥睨着我。
他是美,难怪叫‘花六郎’,好像江湖上是这样传他的:李戎,行六,貌比莲花,故为花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