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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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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天是除夕,短短一个月情势巨变,没人料到理智战胜情感的大祭祀会倒台。

    沈廷煜进屋时程小砚斜在桌边,披着他的厚重狐裘环着暖炉,阿嚏阿嚏一人下棋。

    程小砚被贬官,程小熹名下所有财产罚没充公,说白了东陵王连藻雪都没给她留。

    但人活着总得有地方住,程小砚如今真是孤家寡人,程小瑀不能见驿王城又不能呆,沈廷煜索性带她回沈家旧寨云菉宫,桌边点一盏火红油纸灯烘得满室暖意,相当有新年的喜庆气氛,程小砚终于病倒没了往日逞强的劲,瞧见沈廷煜走近也懒得躲,只是扯紧狐裘低下头。

    沈廷煜略略侧目注视她消瘦苍白的脸:“自己下有甚么意思,不如我陪你下一盘。”

    程小砚不发话亦不拒绝,只是捧紧了暖炉,方寸天地平静厮杀,沈廷煜的卒先过河。

    程小砚赞许点头:“卒先过河是为以守治攻,誓不回头越界必杀是吗?”

    沈廷煜在她对面勾起嘴角,小小的一个弧度:“没错。”

    尔后两人相视一笑,程小砚浅笑眸中有了丝跳跃生气,两人间突然有了种无可言的暧昧情愫,程小砚落子无声极轻的问:“要回北疆你一定忙得很,今夜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下棋吧?”

    沈廷煜迎上她的注视眉眼弯弯:“反正你现在无处可去,不如我带你回北疆吧。”

    程小砚凝视他:“你是想说乔云飞还在等你我,银耀军也还支持你我,我可猜对了?”

    沈廷煜支着下巴再落一子:“恭喜祭祀猜对!”

    当年乔家被诬哗变,朝中立场分成三派,一派认定乔家是乱党必须消灭,一派算是中立,认定乔家是有诸多不对,但总的来说还是有用栋梁可以招安,还有一派便是支持乔家取而代之,而她老爹便是这一派的领军人物。

    这一派当然是暗中派系,既有热血也有智慧,既有结党也有秘密,但秘密始终不能大白于天下,终于有一天先帝晓得了他们这支暗中派系,威逼她老爹必须兵临乔家城下,那一夜兵荒马乱战火烧红半边天,乔云飞他爹独坐在偌大的厅堂里,火炉里火苗噼啪做响,她随她老爹杀进去时,乔云飞他爹坐在火光正中,钢盔下阴影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

    她老爹直视他平静的道:“乔将军,我们输了。”

    乔将军终于抽出佩剑,剑刃锋利寒光森冷:“输了就输了吧,你还是个希望。”

    第二日先帝带灵影卫开进乔家藩地,她跟着她老爹跪地迎军,乔将军刺指血书递上降表,承认乔家哗变是人无定心,之后皇恩浩荡不予追究,乔家除了乔云飞全部被灭,那一天她老爹给了她一个秘密任务,将来务必要保住乔将军的独生子乔云飞。

    这句话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她只有七岁,而乔云飞只有十三岁。

    程小砚回神徐徐道:“乔云飞这些年一直隐藏的极好,就算是心细如发的东陵王也找不出他的破绽,更何况你们远在北疆,他未必事事都了若指掌。”

    沈廷煜举棋:“跳马。”然后又摇头悔棋“还有件事你得做到心知肚明,華照皇后此次与你为敌就是打算破开脸面大闹一场,万一贬官只是开始你要如何应对?”

    程小砚顿了会又道:“你是想说我离开驿王城后瑀儿的性命便难保了是吗?”

    沈廷煜的动作戛然而止:“你甚么意思?你不是一向最疼你弟弟?”

    程小砚沉了口气回话:“是最疼,但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我死掉我家全家就都没希望了。”

    沈廷煜睨了程小砚一眼,探手入怀取出一张软纸递上去:“这是北疆的先遣图,银耀军共有三支分部,我手中的家将是一支,乔云飞手中的银耀军是一支,还有一支埋伏在碧云山,换句话说谁得到先遣图谁就能驻守北疆一举获胜。”棋盘上他的兵马已显烈势。

    程小砚抿唇思忖缓缓开口:“沈将军这个人情要我如何还?”

    沈廷煜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答案不言自明,他若不要她也没必要管她生死:“你说呢?”

    程小砚默然挺直脊背微笑:“我若说不行呢?是不是沈将军就不准备继续支持我了?”

    片刻后沈廷煜又落一子,吃掉她的一个炮:“我说过会对你好,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娶。”

    程小砚还是抱紧她的暖炉:“你说我姐姐是因何而死?你说皇后陛下是因何而败?有兵无器非是进攻之道,有卒无帅非是有力之师,既要师出有名也要有取胜的本事。”

    沈廷煜捏着棋子看她,程小砚果真是深不可测,仔细想了想又道:“你想和我争胜负?”

    程小砚拧眉扶额落子,方寸间一记脆响:“没想争,只是提醒你人情棋局不是靠说得而是靠做得。”言及此神色敛正“我一定尽最大能力辅佐你,但我不敢保证能坚持到最后。”

    沈廷煜莞尔:“我若说不在乎天长地久你一定要说我没追求,但无论如何箭已上弦。”

    程小砚不语,将头偏过去瞧油纸灯里跳跃的灯芯,沈廷煜执子不落问她:“我可以多嘴问一句,祭祀到底打不打算跟我回北疆?”

    除夕丽日当空,风过残雪纷扬,洒出一片星星点点的随风喧闹。

    西风晚来揉出一场素尘,压雪的梨花树下有人静静矗立,雪花簌簌落下覆上他双眸,异常清醒的细长双眸,异常清醒的残酷冷冽,东陵王接手内侍递上的苦涩药汤:“就是这些?”

    内侍垂首低言:“是,祭祀今早交了大印,说是请王爷代为照顾瑀殿下,圣女已死她的心也死了,与其被贬官留在驿王城遭人耻笑,不如跟沈将军一同回北疆驻守边关。”

    东陵王闭气一饮而尽:“也对,十年来祭祀一直尽心尽力,此番又智破奇案,说来还是本王欠了她,那么大印先收起来,说不准哪日朝中无人可用,本王还要再提她返朝官复原职呢。”声音是一贯的高高在上,浅跃成纹已经瓦解,他不信摆不平程小砚。

    除夕,雪停,沈廷煜攥着程小砚衣袖走出驿王城,程小砚在驿王城是个名人,出城好几里还有人不断对她指指点点,本来沈廷煜是要给她雇车的,可程小砚偏不同意,一定要亲力亲为体验民生风俗,沈廷煜拦不住,只得骑了战马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后来,在程小砚摔了十一个跟头,吃了二十七口雪之后,他终于决定抱她上马。

    远离驿王城之路可谓顺利,天空清明无风无雪,白色战马英姿飒爽,程小砚虽然不苟言笑,但好歹对他有个服软的好脸子,眉月东升沿途每一天都是如斯而过,路上取道直往西北深入,因为是新年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队,所以进程飞快。

    某日正午两人骑马过山道,突然有支张狂马队一字排开,前排十骑举着四刃十字短弩,支支尖锐的箭头正对着他面门,彼时地上积雪被马蹄踩得咯吱作响,整个山道间只听得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程小砚在他身后探出颗脑袋小心翼翼的问:“你在北疆得罪人了?”

    听到得罪人沈廷煜挑眉:“不是,我没得罪人,这些应该也不是官兵。”

    铠甲傍身却非官兵,手执兵器沈廷煜却不认得,程小砚灵机一动:“是山匪吗?”

    沈廷煜觉得好笑,回身冲她露出个无比潇洒的微笑:“是山匪来抢你去做压寨夫人吗?”

    程小砚伸出冰冷的手指,在他后腰上下死力拧了一把:“沈廷煜!你就不能正经点!”

    这一声正经真正是字正腔圆,对面的马队中有一马受惊而动,马背上的兵士不慎后仰,手微微一抖仰天开弩,弩床上一只青羽锐箭对天射出,箭声破空那一瞬有人影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弩箭逼近人影回旋低头,迅猛叼住射出的弩杆,随即三百六十度转体稳稳落地。

    人影落地歪头望向沈廷煜,言辞间颇为惊异:“沈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听人声沈廷煜好似如梦初醒:“乔云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顷刻间整只马队列队齐整,马背上兵士全都放下弩器,整齐划一高声叫喊:“恭迎沈将军和祭祀!”声如洪钟言似雷鸣,字字震天字字动地。

    猎猎寒风中乔云飞单膝跪地,蓝色披风如翼在侧肆意张开:“恭迎祭祀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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