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非
腊月初七雪片纷扬，许书均立在东陵王府门前一个时辰，最终等来传话的灵影卫。
彼时他睫毛上压着层细密落雪，因着寒冬腊月气温骤降，那成型落雪已不再融化。
朱漆大门开了道不大的窄缝，黑衣黑甲的灵影卫迈出门，有些迟疑的停在他跟前：“这么冷的天许大公子竟然还没离开？沈将军不是已经将你无罪释放了？”
许书均掠动衣角凑上前：“敢问这位军爷，王爷他如何说？”
传话的灵影卫冷颜正色：“王爷说了，要你等着跟许大人泉下相见。”
许书均一张俊脸立时苦了：“可否麻烦这位军爷再替我通报一回？就说许书均有要事禀报王爷，请王爷给一炷香的时间便可？”说完他低头拱手。
这句话他纯属是说给自己听，料想东陵王和灵影卫也断不会给他再来的机会。
负责通传的灵影卫果然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对上他视线：“我说许大公子，你这不是成心难为我吗？偌大一座王府一日里要有多少要事，哪一件要事不比你家这点破事重要？别说是一炷香，就是喝口水的时间王爷也不会给你！许大人这是存有谋逆之心啊！谋逆之心你懂不懂？也就是我们王爷通情达理顾念旧情，不然许大人早就该上法场施大刑了！我劝你啊，要么回家老老实实过日子等消息，要么就跟许大人一齐进刑部吃板子！”
许书均不说话，咬紧了下唇扑上他胸前铠甲：“这可是条人命啊！王爷不能妄下评判！”
灵影卫一把将他推翻在地：“许大人通敌叛国存有谋逆之心，论罪的确当诛，许大公子这是妨碍公务耽误军国大事！更是蔑视王爷的威严！”
许书均挣扎起身拼力扑上朱漆大门，一双拳头将木门擂得响彻云霄：“微臣求见王爷！微臣愿替父赎罪领死！”
又有灵影卫走出门高声制止：“王爷说了，要许大公子别在这里拍门浪费时间，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家准备棺材瓤子寿衣垫子，许大人的人头好歹可以震慑一干不听话的谋逆老臣，但许大公子的人头便一文不值。”说罢拽着先前负责通传的灵影卫转身进门。
许书均从门前台阶上软着身子滑瘫下来，冰冷双膝触及冷硬的石板。
他木然抬头望定面含嘲讽的董颜之：“董大公子怎么出来了？你可要救救我爹呀！”
董颜之居高睥睨他：“救救你爹？如今谁不晓得你爹活我爹便要死？你们既然敢搞浅跃成纹为何不敢直面王爷的铁血手腕？你不是素来爱装文人雅士吗？你不是素来文采斐然天不怕地不怕吗？我还道你能有甚么不同于他人的高招，原来也是些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
提到死之一事许书均魂不守舍：“董大公子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天不怕地不怕。”
董颜之从鼻底冷哼：“误会是吗？要不我再替许大公子向王爷通传一声？就说你想死？”
许书均再次低声：“董大公子救父之心世人皆知，但是可不可以也给我爹留条活路？”
董颜之冷血狂笑：“许大公子这是在求我是吗？看在咱俩同年同月生人的份上我便给你指条明路，我想救我爹是父子之仪，你想救你爹便需动动脑子。你爹为何关在刑部内牢？还不是王爷想要浅跃成纹联盟的那份名单，你若有心不如明儿傍晚前将名单呈上来，王爷见到名单说不定会给你爹网开一面赦他不死之罪呢？”
许书均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我爹一生清白做人，既无谋逆之心也无同党可供！”
董颜之懒得再搭理许书均，冷冷转身冷冷抛言：“许大公子执意如此那我也无能为力。”
朱漆大门再闭扬起纷纷雪粒，风雪扬尘划碎晴空，董颜之拂袖离去徒留许书均一人。
静谧雪夜丞相府，父子二人对坐口角，董颜之青筋暴出：“爹你知不知道我捞你出来多不容易，王爷好不容易才肯点头放你一马，你怎么还敢铤而走险去当众拜祭殷廷尉？你就不怕再被牵涉进浅跃成纹的联盟里？”
董丞相不屑瞥他：“浅跃成纹本来就是我一手操办，我不但不怕还要当众承认！”
董颜之简直快被他爹气晕了：“爹你都六十多的人了，就一点不为咱家着想？那么你告诉我，小仪的死究竟是为了甚么？小仪的死究竟有没有意义？”
董丞相继续义正辞严的直视他：“那你为许家考虑过吗？”
董颜之气鼓鼓的回敬他：“我替许家考虑？我若当真替许家考虑爹你早没命了！”
董丞相一脸伤怀连连摇头：“所以说你的圣贤书都白念了，你是一句都没读懂。”
董颜之苦笑得疲乏：“白念？我的圣贤书可都是爹你精挑细选出来送给我的！我如何能白念！我真的不明白爹究竟跟皇后陛下之间有何交易，你为何非要拯救玄沧苍生！”
董丞相诚惶拱手向东：“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振兴玄沧，那时上书进言铮铮告诫都是臣子的本分，哪里像你们，都是各走各路不顾玄沧的颠覆颓败啊。。。。。。”
董颜之再次苦笑摇头：“爹你得信命，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
这时有管家来报：“许书均许大公子求见丞相。”
董氏父子正闹得不欢而散，董丞相心烦不已立时召见：“请许大公子进来！”
董颜之正在气头上，听到许书均的名号厌烦不已：“爹你不能见他！”
董丞相闻言更烦，立时摆明态度拒他于千里之外：“我的事不要你管！你退下！”
董颜之后门退下许书均前门近前，一老一少深夜面见竟别无客套礼仪，许书均道：“想来董丞相已经听董大公子提起过，明日傍晚王爷便要当众处决我爹，所以书均恳请丞相大人将那份名单交给我，如此才能洗脱我爹谋逆的嫌疑。”
董丞相坚定摇头：“我说过帮不了你！这事你也不要再问！你爹他甚么都不清楚！”
许书均眸光如炬：“若丞相大人不肯给我名单，我便只有找我爹当面对质了！”
董丞相大惊失色：“不该问得别问！不该说得别说！这事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许书均连拜三揖：“我会还我爹一个清白身家，到时还请丞相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说完转身头也不回正步迈开，董丞相追在他身后追了两追还是放弃。
董颜之抵不住诱惑还是从后门绕回来：“爹你真的在骗我？果然有那名单是吗？”
董丞相一脸灰败枯坐无言，董颜之心惊不已低声追问：“这么说来不但你们之间心知肚明，就连许书均也晓得一二是吗？他晓得那名单上都有谁，而且那名单上也有许大人的名字，所以才要重新拉你下水去救许大人是吗？”说着用力拍自己脑壳“我怎么这样傻！”
董丞相沉默半晌最终叹气承认：“当初许大人不想参与，是我劝他加入进来，谁晓得。。。。。。”
董颜之倒抽一口冷气：“名单上的人是不是还有好些没有暴露身份？没有暴露身份的是不是手中有你的把柄？许书均的意思是若你不去救许大人，便将那些人联合起来对付你？”
董丞相郑重点头：“互相之间早有把柄，就是为了同仇敌忾不可食言。”
董颜之气得跺脚：“哪有甚么同仇敌忾！哪有甚么不可食言！你连命都没了如何做事！”
董丞相继续枯坐踯躅，最终横下一条心：“你随我来！”董丞相要董颜之跟来的地方是书房里的密室，说是密室其实就是个堆格栅的小角落，角落隐蔽积了不少灰，董丞相探手到桌前扳正一只湖笔，喀啦啦有机关转动的声音，再来是铁门分开的响动，密室里另有书桌桌上放着一筒竹简，董丞相将竹简递到董颜之手上“不行就销毁吧，销毁了一了百了，就算是我对不住大家对不住皇后陛下对不住小殿下！”
董颜之不敢怠慢，当下擦亮桌上火烛将竹简凑上去，嗤的一声火舌上炎舔过竹简一角。
寒冬深夜门窗突然洞开，冷风习习中有黑影一闪而过，董丞相被风雪迷了眼下意识抬手揉眼睛，董颜之被狂风吹得移了位下意识转头避风头，于是竹简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黑影夺过竹简跃上门外格栅轻身翻上院墙，半轮新月照出他的身形，宽肩细腰腰板挺得特别直。
黑影毫不停顿一拧身消失在明亮月色中，董颜之奔出门来恍然大悟：“咱们中计了！”
没错，董氏父子当然中计了，这计谋不是个瞒天过海的好计谋，但董氏父子就是中计了，程小砚承诺若许书均诱出名单她可以保他爹不死，所以许书均才会怀揣目的深夜求见。
董丞相六神无主手脚俱抖：“这，这可如何是好，这就是诱我拿出名单啊！”
董颜之亦恨得咬牙切齿：“好你个许书均！既然你先不仁就别怪我后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