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停车。给。”
女子从人力车上迈下，不动声色地向四周看了看，整了整肩颈的盘扣，走进了店面。
凤翔绸庄。
“正午了，我来取昨天订好的样衣。”前台的店员正顾低头对账，听见声音兀的抬起头来，却见一打扮光鲜，发饰讲究，画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子站在他的面前，微一失神，开口道：“老板好像是这么说过今天中午要有客来取衣，可见就是您呀，嘿，您先坐着休息休息，喝口茶，我给您唤老板去。”女子报以微微一笑，在小桌旁坐下，随手拿起一份报纸读了起来。
江山易手···
局势变换···
腥风血雨···
灯红酒绿···
从什么时候起报纸上的内容都被这些偷换，一年前？两年前？或是更早，谁还会记得···
阳光背射进了小店，光晕里成卷的锦缎柔柔地散发着炫目的光华，女子放下报纸，静静地看着。温暖的阳光，缱绻在地上的蕾丝桌布，熠熠闪亮的锦缎，安静的小店，这一切让她有些沉醉。
“小姐···小姐···”
一道声音将自己从片刻的失神中拉回。
“小姐，您是来取样衣的吧···随我这边来。”中年男子微微欠身，伸手引向一方，示意女子随他入内。
里屋的帷幔被掀开，一个身影映入女子的眼帘。
“绍连？！你怎么会在这里？”
“恩，不可以吗？我又不是敌人，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章绍连满脸微笑地反问道。手中还把玩着一个小玩意。
向上抛起，扔进衣兜。
店老板掸着几件旗袍从屋外进来，轻轻地阖上房门，开口道：“你们啊，一见面就对刺儿。”一边将旗袍叠进油布纸里，放到桌边，随后走到二人身旁落座。
“中川上任在即，军统局的特工计划也要随其实施···中川北哉的特工素养极高，切记不可鲁莽行事，组织上特别重视情报司----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任何一条情报都会关系到战事，大意不得啊···”
“的确，中川年纪轻轻却已是少佐的身份，为人老练行事狡猾，这次委派他作为司长，也真是没看错人。”章绍连轻描淡写的吐出一句。
“白月，尤其是你，必须要小心，因为你身份特殊，万万不可暴露···现在虽是国共合作，但也不可在军统那里走漏一点风声，至于日本人那里，你更要知道怎么做。”老板语重心长的看着白月，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担心。
听到老板的话，白月松开了拧在一起的眉头，莞尔一笑，道：“您放心，我知道要怎么做，不会有事的。”
老板微扬了一下眉，缓缓点头道：“计划开始之后，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开始单线联系，每条线上有三个联络员，这本书你们拿着···”说着，老板从桌下抽出了两本牛皮纸封面的书，书页不多，皮子上书着‘世说新语’四字，但是从厚度上看，应该不是全本。
“这本书一个有三十页，一个有四十页，它就是你们之后的联系暗号···第一次接头时都从第五页第五行开始，这一行的文字就是你们的接头暗号，下一次则是从第十页的第十行开始，如此类推，每一次都以五来联系，切记不要搞混，看清你们的页码，不同线的页码多少是不一样的。”
“白月，你是一号线，三十页。”
“绍连，你是二号线，四十页。”
三人继续交谈了一会，老板起身出门，不到一会功夫便回来了。
还带着一个小男孩。
“叔叔！”男孩看到章绍连后，开心的跑了过去，钻进他宽厚的肩膀。
“叔叔，你是回来接我的吗、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男孩的声音带有些许的伤感，这让章绍连听在耳朵里，心里面却有些隐痛----那是埋藏在心灵最深处也是最柔软的痛，相似的身世让他对这个男孩有一些难以名状的情感。
“你什么时候这么讨小孩子的喜欢啊。”白月在一旁冷不丁的一句打破了他的游离，瞥了白月一眼，笑着对男孩说：“乖，叔叔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啊，叔叔经常不在这边，不能照顾好你，这个阿姨呢，是叔叔的好朋友，叔叔把你交给她呢，也就放心了····不过叔叔答应你，只要有时间，叔叔一定来看你，好不好啊？”
男孩转头看了看微笑的白月，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章绍连轻轻地掐了掐男孩的脸，从衣兜中掏出一条项链，轻轻挂在了男孩的脖子上。
“带好这个，这是叔叔给你求来的平安符，很灵的哦。而且啊，只要你带着它，叔叔就一定会来看你的。”
“真的吗？不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拉钩钩！”
“呵呵，好！拉钩钩！”
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变谁是小狗···
白月领着小男孩离开，老板和章绍连二人在窗边望着二人的身影，半晌无言。
“你还是信不过她。”老板开了腔。
“不是，只是这样保险一点好。”
“你刚才就骗了那个孩子，什么平安符，应该是监听器才对吧。”
“呵，他不这么以为就可以了。”
“随你，我出去做生意了，你待会再离开，不要引起注意。”
“恩。”
老板转身离开，将门带上。
没人注意到章绍连的脸一直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由意的掩饰。
还是无意的流露。
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