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风云乍变
马车的颠簸加剧了我的不适,额上亦慢慢渗出汗来。我闭了眼,轻轻倚在马车一角。
“怎么?莫漓不舒服么?”来接我的人,是青竹。
我睁开双眼微微的笑,摇摇头,并不说话。
内心焦虑不安,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此时方过酉时,天地间却已经是一色的苍茫。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对于我却长得好似一个世纪。马蹄声声,每一声都叩击在我心上,嘭嘭作响。我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莫漓,冷静,冷静!”
可我冷静不了,心跳骗不了人。
当我扶着青竹的手步下马车,上了小轿的时候,冷汗竟已经将我的衣衫都浸湿了。
“停轿!”是谁的声音?竟这样耳熟。
“见过夕颜小姐!”
“二公子让我带殷莫漓过去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呢。”
风宇澄为什么忽然要见我?为什么会是夕颜来接我呢?
天黑的极快,院里却还没有掌灯。凌厉的风夹杂着细细的冰粒打在小轿上,劈啪作响,更让人心乱如麻。
“哦?公子不是吩咐送小公子回旖旎居?莫漓看起来似乎身体不适呢。”
“这个你不用操心了,二公子已经安排好了,只等着小公子过去呢。”
我忽然觉得不安,那么不安。
轿帘被人掀了开来,夕颜优美的脸庞便出现在我面前,她笑着将手伸给我,“小公子,二公子差我来接您呢!”她身后,俨然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青年。
“也好,”我抚着夕颜的手起身下轿,“那就麻烦青竹跑一趟。就跟大公子说不用等我用饭,二公子肯定是准备了我最爱吃的凤梨酥的,我吃饱了就回去!”我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可千万记着跟他说一声哦!”
隐约,便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是,风无痕,你可还记得,殷莫漓从来不吃跟凤梨有关的任何食物。风无痕,你可还记得?!
“走吧,殷莫漓。”夕颜嘴角的那抹似有似无的冷笑,妖冶美丽。
那两个青年男子上前以黑巾蒙了我的双目、绑了我的双臂,塞进小轿之中。
我一时辨不清眼前的局面。不可能,风宇澄不可能知道……
甚至没有反抗,我只深深的看向旖旎居的方向,静静的绽放出微笑,“再见,风无痕。别让我等你太久。”
小轿行了不久,我便被推搡进什么地方。不知道到了哪里,只觉得空气越来越潮湿粘腻,呼吸间满是柏油燃烧未尽的刺鼻气味。
“为什么要带我到这种地方?宇澄呢?”
我的微笑凝固在夕颜劈头扇来掌下。那一掌来得狠厉,右肩狠狠撞在冰冷潮湿的石墙上,嘴角滑下甜腥的血丝,耳中嗡嗡作响。
“宇澄也是你叫的么?”
我在她这句话里微微的安心,嫉妒。是因为嫉妒么?将我绑来?
“哦,不好意思,在下造次了。夕颜小姐还请明示吧,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呢?”我扭头在肩上擦去嘴角的血渍。“该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哼!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和你能有什么误会?我要做什么,你很清楚。”她伸手挑开我蒙目的黑巾。
双眼被束缚的久了,一时竟什么都看不见。我皱着眉甩头,许久才看清楚——好似是建筑在底下的暗室。
我们仍在长长的甬道之中。甬道宽约一米半余,全部由青石垒就,每隔四五米,便燃着松柏油火把。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事得罪了小姐呢。”我仍旧弄不明白状况,以往那样温和恭顺的夕颜,今日怎么这样妖冶冷厉?
“哼!你倒是真得罪了我的。”她眉角弯弯,露出冰冷的笑意来,一步步缓缓走到我身边,伸出两指挑起我的下巴,“我倒不知道,你打扮起来竟那样动人呢!”
仍旧还是嫉妒的。在她心里,宇澄是不一样的吧。
她说着忽然笑出声来,转身对那两个青年男子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可人的小公子,原是女儿身来的。打扮起来,却也不输给燕香楼的角儿们。”
我脸上还挂着笑,眼神中却露出恐惧来,身子贴着墙慢慢的后退。只是,还不等我挪出半步,便落到夕颜手中——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怎样移动过来的——
她抓住我的衣领,将我狠狠的丢在地上,“还等什么!给我搜!”
搜?搜什么?!我心里冷冷的战栗。
地道里昏暗极了,可我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两个青年眼中的垂涎。手臂仍被紧紧的束缚着,我只能本能的一点点的往后挪动。
“就凭你们,也敢碰我么?……”我很想说狠话,可话语中却已经带了颤音。
我抬头看夕颜,她却只抱了双臂,慵懒的倚在墙壁上,带了笑,居高临下的看我。
那人的手,已然探到了我的襟口。我惊得几乎叫出声来。
“是谁给你们的狗胆?我的人竟也敢动么?”随着这冷冷的一声,那两个人自我身边直直的飞出去,猛然撞在墙壁上,挣扎两下,竟昏死过去了。
回头,就看见风宇澄一袭白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宇澄,宇澄……”我落下泪来,“宇澄……”
他缓步走上前,轻轻将我圈在怀里,脸颊亲昵的蹭在我额边,“好莫漓,你受惊了。”
“宇澄,我们走,我们不在这里……”我抬着泪眼看他。
他一把将我抱起来,温和的道“不,莫漓,我们还不能走。”
“为什么?我不要在这里……”我心中一冷,又落下泪来,“我们回去……”
他低头,冰凉的唇吻去我眼角的泪,温和的说“莫漓,不用跟我装可怜了。到了这里,你的眼泪,便没有丝毫作用了。”明明,他还温柔的将我抱在怀里;明明,他看我的表情还是温和柔软;明明,他唇角仍带着贯有的优美弧度;明明,他一双眼还澄明无邪——却偏偏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殷莫漓,一切都结束了。”
风雨,来了。
我的泪凝在睫上。此时的风宇澄,虽还是那张美丽的脸,却那样陌生。这是——我在邺城初次见到的那个变化莫测、深不见底的风宇澄。
见我微微发抖,他的吻便又落下来,“别怕,不要怕,好吗?”
“宇澄?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这样的他,让我如何不害怕?前一秒钟我还以为救星来了,这一秒却彻底跌进绝望的深渊。
越过他的肩头,我看到身后的夕颜,她唇边分明写着一抹胜利的微笑。
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怎么了?
风宇澄将我抱进一间石室,轻轻放在石床上。身下冰冷的触感让我瑟缩。他微微一笑,伸手抚我额角的散发,那样温柔。“别怕,莫漓,只要你把东西给我,我便一生都对你好。”
“什么……东西?”
“碧如风。”这三个字,他说的云淡风轻,却犹如炸雷响在我的耳边。
“你说什么?我不懂……”我本能的躲开他灼灼的目光。
他温润的手自我额角划过,落在我纤细的脖颈上。然后,所有的情绪都自他眸中慢慢隐去,眼波渐冰冷渐无情。他慢慢收紧双手,喉间钝痛,无法呼吸。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试图阻止他,“宇澄,宇澄……”
“不必与我做戏了,我知道碧如风在你身上。”毫无情绪的声音,冷的骇人。眼前一阵阵发黑,竟看不清他的脸。
“真……没……有……宇澄,宇澄……”我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动动双唇,瞪大双眼拼命想要挣扎,却只是无助的踢动双腿。
深深望着他,忽然感到那么心痛,无痕,你怎么忍心如此对我!
他眼中微动,忽然松了手。我便猛然跌落在冰冷的石床上。阴寒潮湿的空气扑鼻而来,呛的我一阵猛咳。
他的眸子还是那样澄明,却无情。
那双手,却已经顺着我微微敞开的前襟抚上我的锁骨,略带着一丝迟疑,却冰冷骇人。
屈辱的泪夺眶而出,“宇澄,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说过,你当我是知己,你当我是知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你是知己么?”他淡淡的开口,声音中满是寂寥。“那是因为,从带你到我身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活着……”
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我的前襟已然被他撕开。那布帛破裂的声音,在我耳边划出一道凄厉的哭喊。
我不敢睁眼,我不忍心看到那双晶莹澄明的眸子。
我能想到的最惨烈的结局,亦不如此刻惨烈。
风宇澄,宇澄——待我如知己的人——他说,他从没打算让我活着。
对我说过的话,对我的那些好,竟全是假的。曾在深夜里与我秉烛夜谈,曾在我怀里痛哭流涕,曾在我病榻前事事亲为的照料,曾为了我在严冬妆点出繁花似锦的风宇澄,竟从来没打算让我活着!
而我,却那样的信任着他,疼惜着他,甚至许下“拼死护着他”的承诺。
多可笑。
我想笑,眼泪却滚滚滴落。
“我不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