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风波（7）

    钟会第二次来山阳时，是个阴天，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延绵不绝的漫漫无期的秋雨，仿佛临别的情人柔肠寸断的亲昵与缠绵，没完没了。

    钟会没去嵇康家里小坐，直接赶往铁匠铺子。他戴着一顶大斗笠，穿着雨衣，走在秋日雨中的山阳街头。

    看到嵇康还是在那里打铁时，钟会就很得意，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够引诱嵇康开口，引诱嵇康说些大逆不道的狂言，好让他抓取一些嵇康谋逆犯上的把柄与罪证。

    ……

    上次回到洛阳以后，钟会专门去大街上那些行人聚居的热闹地方搜罗嵇康的罪证。说他蛊惑民众，煽动颠覆江山和社稷，说他狂傲不羁，蔑视京城里的一切达官显贵，说他就用几句花言巧语欺骗了沛穆王曹林家的长公主曹璺。

    最后一条，最让钟会觉得愤怒，愤怒地无以复加。

    当然，还有很多洛阳人，就在大街上说着很多称颂和赞美嵇康的好话。他们希望嵇康会隔三差五地到洛阳来，他们想念嵇康，说他学识广博，风度怡然。说他清醒的时候，“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喝醉酒以后，“巍峨如玉山之将崩”。说他不畏权贵，不事王侯，是个脊梁挺直腰板也挺直的大文豪。说他与长乐亭主曹璺的相知相识，就是才子佳人的美好奇缘。

    钟会听了这些，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的怒火。

    “我呸！什么才子佳人？什么风度怡然？分明就是个臭流氓用一些下三滥的招数蛊惑了洛阳城里的公主。”

    带着愤恨与怒火的钟会，就去找司马昭。钟会向司马昭禀报说他实地调查和了解到的这些关于嵇康的事情。零零总总，免不了添油加醋。在钟会那里，嵇康变成了十足的大恶人。

    “口出狂言，不学无术，恶贯满盈，好吃懒做，好色好淫……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司马昭耐心地听着，钟会说的这些话，都是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强烈的个人的评判，即使这些都成立，却还不足以至嵇康于死地。要想除掉嵇康这个祸害，除掉这个异己，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这就是钟会再次造访山阳的理由。

    他来到铁匠铺子里，看到嵇康仍旧挽起袖子，抡一把大锤。是雨天，嵇康没有光膀子，铁匠铺里的温度依然很高。嵇康穿了一件薄薄的汗衫，正在锻打着一块铁器，看样子像是个锄头。

    这回，拉风箱的人是刘伶。五短身材的刘伶，蹲在地上，几乎就瞅不见了人影。灶台上摆放的一个葫芦状的酒瓶，刘伶拉几下风箱，便要站起身，举起酒瓶“砸砸砸”地喝上几口，然后蹲下身子继续拉风箱。

    “叔夜先生，别来无恙啊。”

    长久的沉默，没有回应。只有火苗噗噗噗的细若游丝的声音，以及大铁锤砸在石墩上的振聋发聩的轰响。

    嵇康用眼睛的余光瞥见了钟会。他讨厌这个没事找茬的人，故意装作没有看见，继续抡着大铁锤，似乎要比先前更加卖劲，也更加拼命。

    “叔夜先生，我……能不能不跟你做个朋友，去你家里喝一杯。”钟会吸取上次的教训，尽量把话儿说得很委婉，很谦卑。希望最好能够感化嵇康，和嵇康成为熟人。钟会知道，只有熟人才好下手，也只有熟人，才不会提防熟人。他要转换思路，用一种更加委婉也更加和缓的方式达到目的。急功近利直截了当的方法，只能让他们之间变得水火不容，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