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风波(3)
钟会带着一项艰巨的任务去了山阳。
山阳于他,是隔阂深重的地方。这里,秋天,冷清萧索的街衢,道旁铺满了一层枯黄的树叶。不像洛阳,繁密拥挤的街道,永远是嘈杂热闹的所在。
钟会寻找嵇康的寓所,颇费了一番周折。
在隐秘逼仄的一条羊肠小道上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后来居然不小心迷路了。钟会询问当地人,才打听到了嵇康的家。
钟会到了嵇康家,一问,他要找的人不在,正欲走时,却恰好撞见了一个他曾暗暗发誓此生再也不想看见的人。
那个人,正是长乐亭主曹璺。
曹璺手里抱着孩子,小鼻子小眼睛的孩子,长着胖嘟嘟的肉肉的小嘴,正在母亲怀里哭着喊着要找爸爸。那样的一种憨态,看上去的确非常可爱,非常讨人喜欢。
曹璺也是一愣,僵立在门口,有几秒钟的神思恍惚。然后,迅速调整脸上的表情,知道了钟会的来意,曹璺就礼貌性地把钟会让进家里,沏了一壶暖茶,端上桌来。看着钟会喝茶,曹璺显得很不自在,一边跟小孩逗乐,一边说“绍儿,不哭不哭,快叫叔叔,叫叔叔。你爸爸正在街头的铁匠铺里打铁,待会儿咱和叔叔一起去找爸爸好不好?”
四岁的嵇绍就嘟着嘴笑了,说:“叔叔,叔叔好。”
长乐亭主曹璺和钟会两人以前老早就认识。
钟会也曾是威名远扬的浮华公子哥儿,人长得也不赖,作为一名年轻的军事统领,因为战功赫赫,所以就很自豪。他也曾是洛阳贵胄沛穆王曹林经常邀请家宴的一个座上客。
所以,两人再次见面,并不感觉陌生。
钟会呷了一口茶,悠悠地说,“长乐亭主!别来无恙啊。这么快就当上了母亲。”
听钟会说话,老感觉像是话中有话。曹璺就随机应变,接过了说:“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我都是当妈的人了,你却……”
“我却……我却什么?”
静了一会儿,曹璺缓过神来,才想好了她下面该怎么说。
“你却依然还是像当年那样……那样意气风发。”
钟会喝了口茶,仰躺在一张八仙靠背椅子上,细细品味这句话,仿佛一个锱铢必较的守财奴,琢磨着是不是因为一时疏忽而多付了谁两吊钱。
“看你现在的风韵和神态,也丝毫不减当年。”钟会悠悠地说,把“当年”两个字咬得很重。
旧事重提,提到了当年。
曹璺刷地一下,涨红了脸,迅速地低下头去,装作不经意地给小孩揩鼻涕。
客厅里平淡安逸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就好比一片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给人在湖中扔下了一块鹅卵石,就在水面上激起了一阵一阵的涟漪。
钟会的心里翻江倒海,感慨莫名。
当年,在洛阳,就在洛阳,钟会也曾是长乐亭主曹璺的一个猛烈的追求者。每个人都有当年,明知是痛楚,为何又要旧事重提?人总是喜欢这样作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