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就这样，陆衍臣的压岁钱上交给了刘玫女士，换来她以后不再念叨宋清时上学花钱这件事。
刘玫一边喜滋滋地数着陆衍臣的压岁钱，一边斜了他一眼，道：“你以后可别问我要这个钱啊，是你自己说用这个钱让他读书的，可别以后又反悔了。”
陆衍臣一边拉宋清时回自己的房间一边道：“不会的。”
宋清时对让陆衍臣损失压岁钱这件事很是愧疚，他看着拉着他的手走在前面的陆衍臣，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他耳后的侧面，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帅气的雏形。
宋清时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等我以后长大了，会将这笔钱还给你的。”
还有叔叔阿姨，他以后也会赚很多很多的钱还给他们的。
陆衍臣“嗯”了一声，他语调上扬，转过头来看宋清时。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脸上丝毫看不出后悔的神色，他道：“不用了，我不是说过我的东西就是哥哥的东西吗，哥哥用自己的东西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不用什么还不还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宋清时还是暗暗决定，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还给弟弟和叔叔阿姨。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忧虑过多，这天晚上，宋清时做梦了，又梦见杨柳了。
其实有一阵子没梦见了。记得杨柳刚去世那会儿，宋清时每晚都会梦见她，时而梦见她早上骑着电动车载他去上学，时而梦见她晚上下班回来做饭。
梦里的世界荒诞又真实，每次梦见杨柳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还活在几个月前，杨柳还活着的时候。
这次也是一样。
他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这是一条小巷，不到两米宽，地面有些碎裂的石板间钻出了一些野草。
小巷的两边是居民楼，老式的，又破又旧，原本鸦青色的外墙早已褪色，变得斑驳不堪，有些地方还糊了一层黑色的污垢，看起来脏兮兮的。
两边楼房的阳台都挂满了衣服，五颜六色的，风一吹就飘了起来，像一面面颜色鲜明的旗帜般。
因为墙面的阻隔，这条小巷永远都照不到太阳。一抬头，除了能看到两面高耸的墙壁，以及如蛛网一般杂乱的电线，就只有几只在楼顶盘旋的乌鸦了。
不过宋清时没心思抬头看乌鸦，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脚下，因为要时刻注意地面的污水，他不想弄脏鞋子，这样杨柳还要费心思去洗。
他正小心翼翼地跨过一道污水，这时，一个小石子滚到他脚边。
他抬头一看，同班同学小胖和他的两个小跟班正堵在他面前，手里抛着几个石子，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小胖人如其名，是个胖子，明明才几岁大，却早早有了啤酒肚，他皮肤微黑，和宋清时比起来，就像刚挖完炭回来似的。
宋清时见到他，心紧了紧，这个小胖向来跟他过不去，每天都会带几个人在路上堵他，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之一。
“小杂种，不是说过以后不准走这条路吗，这是我家门口，没有我的同意你凭什么过我家门？”
宋清时低着头，不做声。
这条路是他回去的必经之路，不走这条路是不可能的。
小胖见他一副闷声不吭的样子，忍不住想教训他，于是对两个跟班道：“上，把他衣服给我扒了！”
就在两个跟班准备动手之际，一根竹竿伸了出来，指着小胖几人。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从宋清时身后走了出来，冷声道：“你们敢再向前走一步的话，我就用这个打你们。”
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竹竿，小胖几人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他声音奶声奶气的，这副恐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其实没什么威势，不过这根竹竿却是货真价实地吓人，又长又粗，指着小胖的那头还是尖尖的，仿佛一件凶器般。
小胖三人立刻就怂了，他们扔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就逃之夭夭了。
见他们都跑了，小孩才转过身来看宋清时，道：“哥哥，你没事吧。”
眼前的小孩不过五六岁大小，长得唇红齿白的，他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显得圆嘟嘟的，有点像年画娃娃，有肉却不肥，显得皮娇肉嫩的，一副很好捏的样子。
宋清时看见他，十分高兴，刚刚沉郁的眼眸一下亮了起来，他道：“臣臣，你这根竹竿哪里来的？”
陆衍臣道：“在路上捡的。”
宋清时主动牵起他的手道：“臣臣，去我家玩吧，我家有方便面吃。”
陆衍臣脆生生地道：“好呀。”
两个小孩手牵着手向宋清时家走去，陆衍臣另一只手还握着竹竿，他不舍得扔，但是一只手又拿不起那么重的竹竿，于是只好只握着一头，另一头拖在地上，拖着它走。
竹竿拖在地上的一头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划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虽然陆衍臣压根没在宋清时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待过，不过再荒诞的梦都会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因此宋清时并不觉得陆衍臣出现在这个地方有多么不合理。
他带着陆衍臣来到他和杨柳住的地方，这是个不到二十平方的地下室，从一楼入口再往下走几个台阶才能到他家门口。
地下室即便白天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开灯才能看见。
宋清时从书包里掏出钥匙，转开门锁，开灯，和陆衍臣一起进入这个狭小的空间。
这个房间几乎没有多余落脚的地方，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长方形小桌就将这个房间瓜分完毕了，更不用说还要挤出一点空间用来当卫生间和厨房。
他家能站的地方只有从床到墙之间的那条狭窄的通道，一次只能过一个人，稍微胖一点可能就要侧着身子过了，能坐的地方也只有这张床。
而那张贴床靠墙放的长方形小桌不仅要充当宋清时的书桌，还要充当他和杨柳两人的饭桌。
不过还好吃方便面不需要桌子。
宋清时爬上床，来到长方形小桌边，他趴在床上，将上半身从床的边沿滑了下去，只留下半身在床上，在桌子底下找什么。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他又从桌子底下抽回上半身，手里多了两包干脆面，五毛一包的那种。
宋清时笑吟吟地将一包干脆面分给陆衍臣，他从床上爬到陆衍臣那边，拍拍他身下的位置道：“坐呀。”
陆衍臣坐了下来，两人一起撕开干脆面的包装袋，一起干啃起了干脆面。
为了养他，杨柳每天都要打好几份工，经常不能按时回家，为了不让宋清时饿肚子，她买了一箱干脆面回来，跟他说如果肚子饿了就自己去吃方便面。
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妈妈还没回来，那她应该到九点多才会回来了。
宋清时不想一个人在家，他刚想对陆衍臣说让他留下来一起做作业，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妈妈！
宋清时兴奋地跳下了床，他跑到玄关，在杨柳开门前自己将门打开了，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妈妈！”
门外站着一个穿碎花雪纺衫的漂亮女人，虽然这么多年的操劳让她皮肤黯淡了不少，眼角也多了一些纹路，但她的身材依旧苗条，脸庞依旧清丽，乌黑柔顺的长发低低地扎在脑后，给她增添了一丝柔媚的气质。
杨柳正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宋清时先是扑进她怀里撒了好一会娇，然后再好奇地掀开袋子道：“这是什么？”
杨柳主动打开袋子给他看，道：“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只见袋子里都是一些果冻、饼干、薯片之类的零食，这些都是宋清时平时爱吃但又很少能吃到的食物，没想到今天居然买了这么多。
宋清时两眼发亮地道：“这些都是买给我的吗？”
杨柳摸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当然。”
宋清时心里十分欢喜，忍不住扬起了一个笑脸，不过他还没忘记陆衍臣，于是道：“那我可不可以分一半给弟弟。”
杨柳脸上起了一丝困惑：“什么弟弟？”
宋清时往身后一指，道：“就是那个弟弟。”说着他往身后一看，只是身后只有逼仄狭窄的房间，哪有什么人呢，陆衍臣不见了。
宋清时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睛，这时，身边环境骤然发生改变，变成一个空无一物的黑暗空间。
他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急忙看向杨柳：“妈妈？”
只见杨柳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和她去世那天的情形如出一辙，如此突然，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宋清时的呼吸一滞，他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一般，攥得他透不过气来。
眼泪像是控制不住一般从眼角流下，他跪到杨柳身边，一下又一下地推着她的身体，道：“妈妈，妈妈，醒一醒……”
可是不管他怎么叫，杨柳仍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没有人回应他。
……
半梦半醒间，陆衍臣被一阵细小的哭声吵醒。
他睁开了眼睛。
哭声从他身边传来，他转头一看，宋清时正安静地睡在他身边，他睡觉的动静一向很小，几乎不怎么动弹。
只不过此刻一颗又一颗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和枕头，他仿佛梦呓一般轻声呢喃：“妈妈，别走……”
一边呢喃一边身体微微抽搐。
陆衍臣微顿了一下，他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宋清时？”
宋清时没醒，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十分难受的样子。
这是做噩梦了吗？
陆衍臣犹豫了一会儿，他靠近他，一只手从他的头顶环过，一只手从他的胸前环过。
这是一个呵护的姿势，虽然他如今的身体做起来并不方便。
他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轻声哄道：“宋清时，别怕。”
这时，宋清时又呢喃了一句什么，不过声音太小，陆衍臣没听清。
他将耳朵贴近他的唇。
宋清时的嘴巴张了张。
这次他听清了，宋清时呢喃的是“臣臣”两个字。
陆衍臣更加用力地拥住他，小声道：“我在。”
“别离开我……”
“不会离开你的。”
梦中，空无一物的黑暗空间中，宋清时坐在杨柳的尸体前，他屈膝抱住自己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妈妈，别走……”
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他突然收紧双臂，抱紧了自己，无意识地念了一句：“臣臣，别离开我……”
这时，空间里突然多了另一道清脆的嗓音：“哥哥。”
宋清时脑袋动了动，他从环住自己的双臂抬起头来，只露出眼睛，他看着凭空出现的陆衍臣，用沙哑的声音道：“陆衍臣？”
陆衍臣坐在他对面，脸上挂着微笑，一脸温和地道：“哥哥，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