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清平公主先是一愣，而后表情失落：“你自己决定吧！”似是还有点不甘心，却又怕伤到了他，犹豫道，“祈川，也许……”
陈祈川面色平静：“母亲，小五是个乖孩子，我会把她教导好，您放心！”
她看着老晋川侯的灵位：“她知道你的打算吗？”
“不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她再长大些，寻个合适的时机，到时候再提吧！”
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自己最清楚。
清平公主没再多说。
吃过接风宴，她便要离开了。
清平公主不住在府里，而是有自己的府邸，那里也是她跟老侯爷多年来的居所。后来老侯爷过世，她长年在公主府清修，不问世事，只偶尔来看看儿子。
送走公主之后，江雾月就寸步不离地跟着陈祈川。
她以前跟哥哥相处都很随意，一时间不太知道府里的规矩，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又怕坏了规矩又怕被他厌烦，只能大包大揽。
他要换衣服，门外候着；他要吃饭，帮他端碗；他要看书，替他掌灯，他要洗漱，帮他打水；他要睡觉，替他赶蚊子……
陈祈川：感觉自己是个废人。
躺在床上，他看着门外的身影，头有点大。
“小五，去休息吧！”
江雾月心里一个咯噔，果然被讨厌了！
她应了一声“是”，无精打采地走了。
陈祈川听出来了。
他坐起身来：“小五，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江雾月心里又是一咯噔，完了！
她走进屋里来，很努力想让自己表情平静，不被对方察觉，但心境太惨淡实在控制不住，因此便颇有些丧气。
陈祈川往床里挪了挪，拍了拍床板：“坐！”
也有想到她是个女孩，这样或许不方便，但是有些话必须要说，而且非要耳提面命不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男女大防，不会逾越。
她抬眸看他，他只着白色中衣，长发垂落，脸颊如玉，一双漆黑眼眸正看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走过来站在一边。
他太好看了，她不敢。
陈祈川笑道：“小五，你不是说把我当你哥吗？一个扛枪打仗的男子汉，还会不好意思？”然后提高声调，有点像是兄长对弟弟的口吻，“坐过来！”
江雾月只能坐在床边，低着头。
这样便离他极近了，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气，如雨后青松，他盖的薄被上也有同样的香气。
他平常，喜欢熏这种香么？
很好闻。
她的脸，不听话地染了一层薄红。
江雾月脸红的时候，陈祈川就歪着头看她。
她很白。
脸上像是滴入了一滴红墨，慢慢晕染开来，是均匀清透的浅粉，分外可爱。
大约是有太久没在意过小女子这种细致的变化了，觉得有趣，一时便看久了些。
她捂脸：“将军，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吓到你了？我马上改！”
陈祈川摇摇头，轻咳了一声，收回目光，说道：“小五，你听我说，你不用伺候我吃饭洗脚，那不是你的活，你只需要每天跟着我，逗鸟钓鱼也好，帮我处理公事也好，懂了吗？”
江雾月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可，可那不是太闲了吗？”
“太闲？闲点不好吗？”他打趣她，“对了，既然你在府中做事，往后每个月你便有例银，王伯会安排分发给你，买所有你喜欢的，都可以。”
江雾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竟然真的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虽然不似以前自由，但可以跟在将军身边，每天都看着他，还有钱拿！
这是以前的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谢将军！”她两眼泛泪花花，要不是手臂还包着，就给他个拥抱了！
而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扁着嘴低下头来，唯唯诺诺道：“将军待我这么好，我，小五恐怕还不起！”
陈祈川想了一下，道：“也是！既如此，就好好读书吧，把我吩咐的事情给我一件一件办好，别让我失望！”
江雾月：“是！”
察觉自己笑的极开心，急忙收敛嘴角，头又低下了。
脑袋上传来了大手的轻抚。
他缓缓说道：“想笑就笑吧！小五，你说，本将军征战多年，若守护的人们连笑都不敢大声笑，这一切辛苦又有什么意义？”
她又瞪着眼睛看他，不过这次是惊喜。
“老是瞪着眼睛，我很吓人吗？”他想笑，收回手却又忍不住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而后看看自己的手臂，又摸摸额头，“我应该不是三头六臂吧？”
她极认真道：“将军您是一个很好的人。”
脾气好？
但被她褒扬，心中十分舒坦，他道：“是吗？你这句话我记住了！但是，休想让本将军网开一面！”
“是！”
“还有，以后不要让本将军再看见你低着头，给我把头抬起来，从今以后，你的每一步都要走出我侯府的气势来，听见了吗？”
“是！”
声音越来越响亮。
陈祈川翻身躺下：“很好，回去睡吧！”
她倒退了几步，然后走出去，把门关好。
躺在自己的床上，心里有一个问题。
将军您，为什么不成亲呢？
一个人，怪冷清的。
想了半天，她明了了，嗨，不成亲就不成亲吧，成亲多不自由啊，村里的夫妻们就天天吵架，乌眼鸡似的，吵的脸红脖子粗，还爱动手！
书上说缘分天定，将军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夫人！
想到这里，江雾月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老半天，直到精疲力尽。
一定是哥哥暗中保佑！
哥哥，咱们遇上好人了！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做好将军的小跟班，将来陪他上战场杀敌，要一辈子陪在他身边，说到做到！
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哥哥的模样。
他笑着，一如往常，腼腆而开朗，仿佛在说：好。
就这样，江雾月开始在陈祈川手下老老实实地读书，认字，包括练武，当然，更多时候是看他练武。
大院里，演武场。
骑马，射箭，剑法……
她这才知道，他有多文武双全！
而她的几招花拳绣腿，丢人现眼都不够格。
陈祈川尝试教她弹琴。
虽然她听不懂，勾琴勾的手指都破了，十根手指头上都包着白布以至于暂时无法弹琴，但还是努力记谱，一笔一笔画的极认真。
王伯摇摇头：到底是乡下来的孩子，毕竟粗野，怎么使得这娇贵玩意？
陈祈川扶额：“小五，喜欢吃好吃的吗？”
要不使使刀吧！菜刀也是刀，好歹也算个武器，关键时候还能自保。
江雾月：“好！”
在一把菜刀使得虎虎生风的同时，她喜欢上了草药，开始学着研究药理，制作药膳。
陈祈川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个本事。
王伯：将军可真是用心良苦啊，给自己弄了个大夫搁旁边，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不怕了，说不定还能治好病。
大夫？
陈祈川看着江雾月满怀信心地把一堆乌漆嘛黑的玩意一股脑倒进锅里搅来搅去，对这个评价深表怀疑。
大夫可不是谁都能叫的！
半个多时辰后，药膳做好了。
江雾月尝了一口。
陈祈川看她的表情，觉得不太妙。
瞅瞅，自己做的药膳，自己都吃的痛苦不已，旁人还是……闪远些吧！
“将军，您要不要尝尝？”
“……”
“将军有事，乖，自己吃啊！”
“王伯，您试试吧！”
“小五啊，王伯也有事，快，先去洗把脸去！”
“……”
临水自照，脸上烟熏的黑灰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咦，是谁家的花猫跑出来了？江雾月随手抹了一把，追着陈祈川不放。
“将军，您就尝尝吧！”
“……”
进入六月份，天气渐热。
院子里的树长得越发茂盛，高大葱茏，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这种天气里，除了热，什么都好。
因为天一热，人便容易困倦，比如……
书房。
古卷书香也挡不住夏打盹。
江雾月把洒有桂花的冰镇酸梅汤端来，放在桌子上，陪着陈祈川看书，给他扇扇子，起初还挺好，扇着扇着就上下眼皮直打架，渐渐地意识游离，头重脚轻起来。
陈祈川端起碗。
一碗酸梅汤见底后，暑热消了大半。
正想继续看，忽的感觉身后风越来越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堪堪让他发现了一只瞌睡猫。
江雾月东摇西晃，站立不稳，折扇也眼看要掉了。
一双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了，却还在努力坚持，想要多扇几下，咯噔一下就赶紧忽闪忽闪。于是，便一瞬凉风扑面。
忽闪着忽闪着，风终是渐渐没了。
还好屋外树多，又背荫，倒也不是多酷热难耐。
陈祈川支着手臂，饶有兴味地看她打瞌睡的模样。
又一个趔趄，要跟地板来个亲密接触时，被一只有力的手接住了。
猫眼睁开，嘻嘻一笑。
陈祈川松了手。
“谢将军！”
她迷迷糊糊地站好，脑壳突然一疼。
他拿书敲在了她的脑门上，故作严肃：“犯困？！一天到晚睡不醒！昨天的书背完了吗？”
江雾月擦擦嘴角的口水：“将军，我错了，不敢了！”又加了一句，“都背完了，真的！”然后噼里啪啦背了一遍。
“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嗓音细，却不弱。
窗户开着，风送来一丝清凉，还有花的气息，也吹散了些许燥热。
“将军，您闻，池子里荷花开了，您要吃莲蓬吗？我去给你摘好吗？”她皱起鼻子嗅嗅，像只小狗，一双狗狗眼满含期待地看着陈祈川。
“这么热的天气，就应该泡在水里呀！您说是不是啊？”
泡在水里，你是个藕吗？
但看她一脸向往，陈祈川还是妥协了：“看你书背的还不错，今儿就赏你一次，走吧！”嗯，寓教于乐。
小书童开心极了。
晋川侯府后花园，百亩荷塘。
此时已枝繁叶茂，接天莲叶挤挤扛扛，映日荷花熙熙攘攘。江雾月撑着小舟，载着陈祈川在绿叶之间飘荡。
真的是在飘荡，完全没有方向。
边疆之地没有大河流，所以她其实不会撑船，小舟在原地打转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朝前挪了一点，很快又不动了。
叶下荫凉，陈祈川也不急，让她自个摸索，闭着眼睛睡觉。
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时，眼前一切变了模样。
同样是撑着船，同样是花海，只不过那花全都是鲜红色的，当花瓣坠落，幽幽地飘在水面上，如同滴落的鲜血，缓慢沉入水下。
而水，不再清澈流动，幽深黑暗，像没有底的巨渊，倒映着清冷灰白的天色。
压抑，冰冷。
他坐起来，看着那个撑船的人。
她背对着他，看着前方，一身花瓣同色的红裙，仿佛是用鲜血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