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出
林舟嘴上说着不愿意,周六那天却起的比鸡还早。
凌晨四点,路灯昏黄,跑早车的出租车司机在冷风里降下车窗。
“去哪啊?小伙子。”
“佳宁小区。”
“好嘞,快上来,车里暖和点。”司机叔叔冲林舟喊。
林舟麻溜上了车,心想既然上天让他不要走,那还推脱什么。从他住的小区到佳宁,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如果走过去,身上也暖了,不过现在……
“叔叔,您起得可真早,我就不行。”他跟师傅唠嗑,怕他疲劳驾驶。
“害,老了,不中用了,年轻那会,真不是我吹。”司机一脸回忆往事的得瑟样,“十个里面就我起的最早,把那些人气的呀,说我抢了人,要跟我干仗。”
林舟听得津津有味,“您真去了?”
“哪能啊,我去那就是送死。”司机顿了顿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打不过就躲。”
“叔叔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伙子年纪不大,还挺会说话,你怎么也起这么早?”司机往旁边看了一眼林舟。
“挨冻”
“嘿。”司机乐了,“这不废话吗,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林舟也笑了,不过没再回他。
在林舟之前他就已经送了几个人,车里暖气很足,林舟的手一点点回温,他活动了下,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手指骨节被扭动的声音。
一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在佳宁小区大门前的路口上靠右停下,左侧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长款羽绒服的高个男生,他关上门,朝前面的司机点头。
“谢谢叔,您路上注意安全。”
“好。”
缘分这个东西很奇妙,说不准也摸不透。就像林舟出发之前还在给自己打气要勇敢,不要怕冻,结果刚出小区门就碰到了个出租车,更妙的是,司机还没跟他要车费,只说了句看你有缘,就不挣你的钱了,我家孩子跟你差不多大,看到你就想起了他。
林舟看着远去的车尾灯,把羽绒服帽子抻开扣到头顶,帽子边缘的白色绒毛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带着口罩,只留一双眼睛在还算漆黑的天色里熠熠生辉。
闹钟响的时候震天动地,于佳清在被子里胡乱摸了一阵,空气又重回宁静。
摸到床边打开柜子上的灯,睁开迷蒙的双眼,她没有忘记今天要去做什么,正是因为意义重大,才故意拖延。
可天总会亮,再抗拒的事情,终会在一片暗淡散去之后慢慢显露出它本来的颜色。
简单洗了把脸,于佳清偷偷抹了点妈妈的口红,不是很纯正的红色,是带了一点暗哑的玫瑰色。
一点黄光从保安室狭小的窗户里透出来,投到地上就有了一块温暖的区域。
保安大爷招呼了林舟好几次,他只是摆手,后来大爷也不管他了,就让他自生自灭,自己回房看电视去。
榆西冬天的早晨很冷,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的于佳清一直都知道。
林舟一边跺脚一边搓手试图用两只手物理取暖的样子一眼就映到了于佳清眼里,等大爷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她连道谢都来不及就往街对面跑去。
风向耳后吹,那一刻心疼多于爱。
林舟错愕的时候于佳清已经握住了他的手,“等很久了吗?”
“啊,不,我刚到你就出来了。”
“你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乱看。”
“你看错了,你在我面前,我怎么会去看别的。”林舟反客为主,直接抱住了于佳清,这才是最有效的取暖方式。
相顾无言,只有耳畔呼呼的风声以及街上不时行驶而过的汽笛声在提醒着他们时间流动。
云月峰是榆西有名的景点,泉山环绕,庙宇林立,站在峰顶可以一览众山小,俯瞰世间万物。
于佳清的目标正是此地。
接近五点,夜色褪的很快,眼前人的轮廓也逐渐明晰。
去主峰之前必须要经过一段长廊,木制的廊道有了些年岁,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像在踩雪。
林舟挽着于佳清的手,早在上来之前就替她戴好了帽子,两人都只剩下眼睛还在外面露着,像两个幼稚鬼。
“突然觉得冬天还挺好的。”林舟说。
“你以前生活在南方吧?”于佳清抬眼,眼里有揶揄。
“很明显吗?”
“嗯,是有点。”她点点头,“不过还好,我心细,比别人看的多一点。”
“就只是这样?”林舟有点不满。
“嗯哼?”
“你可是我女朋友。”声音渐渐弱下去。“我跟别人不一样。”
天明将至,一切都将无处逃匿。
“林舟,如果你事事都要计较,那样会很累。”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觉得我是在哄孩子,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步履未停,对话已然不复从前。
“你嫌我幼稚?”林舟停下脚步,“还是嫌我做的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林舟眼里堆着迷茫,“我不明白。”
“或许,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于佳清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但她说不出口。
她不想那么残忍。
告诉林舟,她不爱他,一切只是一时兴起,冲动上头的那一刻,她也控制不住自己。
“你玩够了是吗?”
于佳清不敢看他的脸色,“你误会我了,我没有玩。”
“那是什么?”林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不是你的问题。”
“佳清,你再说清楚一点好不好,我很笨的,猜不出来。”他像个跟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摆出卑微的姿态,只为了得到那点念想。
“林舟,你不要这样。”于佳清觉得自己坏到万劫不复。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超出正常听力范围内的分贝吸引旁边晨练的人驻足,有的甚至在指责他们,小小年纪就闹得要死要活,真是造孽。
“你不需要怎么样,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错了。”
天光大亮,于佳清猜测现在可能已经过了六点,远处天际泛着微光,已然做好了迎接某个盛大的事物的准备。
收回目光,她平静地可怕,“是我无缘无故招惹你,看到你看不起我就要去证明,不甘心被你瞧不起,便想着用另一种方法报复。”
林舟仿佛身陷牢狱,一刀一刀凌迟在他身上。
于佳清是冷血的行刑者,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
“所以呢,听到这些,你还不明白吗?”
林舟本能地摇头。
“你不是看不起我吗,不是觉得自己说这么都是对的吗,不是觉得自己能代表世俗吗,呵呵,”眼泪在打转,可于佳清不会哭,“那我就看看,欲望当前,你是不是还能做到冷静客观。”
林舟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她。
于佳清的手指在发颤,就算现在林舟要把她捏碎都不意外。“事实证明,我没错,就算你看不上我你还是巴巴地求着我,求着我理你,求着我不要跟你生气,求着我去看你。”
“林舟,你真贱。”
眼前一片黑暗,林舟以为末日来临,却不成想是日出东方。
金黄色耀眼的光芒撒满山野,连绵的山脉罩上一层淡淡的纱质外衣。
明明代表着希望和力量,于佳清只觉寒意刺骨,这曾是她心里最美的一幕,如今却让她刻骨地记住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事已至此,早已无法挽回,唯有悬崖勒马,才能阻止继续误入歧途。
那天,于佳清先走,林舟在山上从日出待到日落,等到最后一丝光辉消失不见,他才起身离开。
再后来,榆西折磨人的冬天终于过去,经过一个夏天的休养,他们结束了高一。
于佳清没有再和林舟说过话,连转身都没有,甚至是轮到小组值日,她也会提前跟其他同学商量好,避开跟林舟接触。
林舟连表达自己想法的机会都被剥夺。
高二分科,按照于佳清的成绩,她选文科才有点渺茫的希望上二本,但回回比她成绩还差的林舟却毅然选择了理科,甚至在分班考试里一跃考进了一班。
鲤鱼跃龙门,林舟一时名声大噪,有不少女孩子会在课间讨论他。
身在文科普通班的于佳清当然会听到,可这跟她也没有关系。宛如初中毕业那年的欧洲杯,她们背道而驰,她只担心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
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那点听到别人喊他名字时的刺痛感不得不被忽略,时间越久,痛感越弱,直到某个稀松的日子里彻底没有了感觉。
17年六月,全城高考,两天时间的奋笔疾书,换来一生的命途多舛。
六月末出成绩,录取结果出来,林舟不出意外去了北京,于佳清则尘埃落定的某个晚自习背着书包走进一中复读班的教室。
命运就是如此,要努力,可不能只努力。
18年的夏天,于佳清终于被幸运垂怜,等到了一所二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她平静地帮妈妈收拾店铺,打包装好自己的行李,最后,笑着与妈妈在机场大厅挥手告别。
只身一人,远赴上海。
至此,青春时代彻底落幕。
而于佳清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