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托孤
“卑鄙小人，吃我一刀！”
冯铮持刀跃来相助，语气难掩急切，“世子，这里交给末将，你快去救女公子她们。”
慕容珏不敢耽搁，杀出重围，直奔断崖。黑影亦步亦趋，紧追不放。
“站住，你的对手是我。”冯铮喝道，拦住了黑影。
“司琴，别拉了，快跳吧！”公玉煦扒着门框，冷静分析道。
离断崖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了，再这样下去，也是徒劳无功，不如立刻跳下马车，还有一线生机。
“这，这……”
马儿受惊，跑得飞快。司琴垂眸下看，地上的黄土连成一片，间杂着碎石，糊成一条线，看不清模样。从这般疾行的马车上跳下，不死也要摔断肋骨，若是不幸砸到石头，怕会头破血流。
她是死是伤无所谓，但女公子不能有事。即使落地后侥幸活了，可断了脊骨或伤了容颜，于她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女公子那般矜贵凌然，怎可折了她的骄傲？
“女公子，奴婢怕……”司琴哭道。
虽是为骗女公子装的害怕，可泪却落得极为自然。是了，她也不过未满十八，她也怕死怕伤怕痛。
“司琴，你别怕。听我说，过会儿跳车时，闭上眼，手抱头，什么都不要看，没一会儿就落地了。”
公玉煦安慰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明白吗？”
司琴回头，见慕容珏飞驰而来，距离越来越近，她笑着哭了，“女公子，奴婢明白。”
“那快跳吧，别耽误了，没时间了。”公玉煦温柔地催促。
“再等等，再等等！”
再等一会儿，清河王世子就赶到了，女公子就不用受伤了。
“马上就要到崖边了，没有时间等了，快呀！”
“司琴，别怕！快准备好，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跳……”
“一……二……”
“三”还未喊出口，马车后传来了一道清越的男声。
“公玉煦！”
“公玉煦！”
慕容珏追到马车车尾，差一些就可以越过车头，“快把手给我，快啊！”
是他！公玉煦惊喜，扶着车框爬到车辕处。她望着马上的少年郎，笑了。她笑得真好看，如同银瓶乍破，火花四溅，那是一种立于危境而发自内心的笑，那笑破开了雾霾。
可慕容珏此时却无心欣赏，“快别傻笑了，把手给我。”
公玉煦扶着门框朝后将手递给心中的少年郎。明明手指已经相触了，可总差些距离，无法拉住。
没有时间了，马车已经临近崖边了。司琴看了眼不远处深不见底的断崖，做了决定，她扒开公玉煦的手，一只手替她拉着门框，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将她推送到慕容珏手上。
公玉煦惊诧回眸，“司琴，你要干什么？你别做傻事！”
慕容珏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身前。
马止不住步伐，带着马车落了崖。
公玉煦只来得及掠看司琴满是泪光的笑脸坠落下去，崖边的风声太大，她没听清司琴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
“司琴，司琴！”公玉煦伏在马背上，撕心裂肺。
她欲跳马，被他拦了下来。他勒住缰绳，将她抱了下来。
崖太深，坠落的速度太快，等到公玉煦冲到崖边时，已然看不到马车的影子。
“啊……司琴……”公玉煦攥着胸口，悲伤大恸。
“你怎么那么傻，那么傻……”公玉煦仰头痛哭，“呜呜呜……司琴……”
慕容珏将她抱在怀中，轻怕后背，无声安慰。
“砰啪”，冯铮被黑影踹飞，撞到石块上，吐了一口血。
先前，他就被刺中了腹部，失血过多；之后，又激战百十人，早已力不可支。对战武艺同样不俗的黑影，自然落了下风。
见冯铮有危险，慕容珏也无法再安慰伤心欲绝的公玉煦。他将她抱至一旁树边靠着，便飞身至冯铮处，拦住了黑影欲砍向冯铮的刀。
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声，这场厮杀已至尾声。公玉煦回过神，看向远处的“战场”，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五六百人的尸体，有前来追杀的黑衣人的，也有一路追随的公玉氏侍卫的。这些侍卫忠心耿耿，尽职尽责护卫她，却落了个身死异乡的下场，她无法不痛心。
她抬眸，死死地盯着拖着断腿爬着正欲逃跑的鸳鸯——她是罪魁祸首。若非她告密，公玉氏侍卫何至于身首异处，司琴何至于坠崖而亡。
她站起，慢慢地走近，那双眼森冷无情。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鸳鸯拖着断腿往后移，她被公玉煦的眼神吓到了。
见她停下，鸳鸯松了口气，“我警告你啊，别过来了，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公玉煦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簪子，又朝她逼近，“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
鸳鸯抓起一把草土，朝公玉煦扔去，又撑着身子拖着断腿后退。
公玉煦躲过，讥笑道，“你就是这般对我不客气的吗？你只有这点本事吗？”
“别过来，别过来……”鸳鸯企图站起，又摔倒，“救命啊，救命啊！”
“救命？谁会来救你的命！”公玉煦将鸳鸯的脸摁在土里摩擦。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女公子，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鸳鸯趴在地上，哭着求饶。
“晚了！”公玉煦嗤笑，“我饶了你，谁饶了我公玉氏百十名侍卫，谁饶了我的司琴！”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恕！”
“留着你的冤屈去阴曹地府告我去吧！”
“扑哧”，簪子刺进鸳鸯的颈脖，鲜血喷涌，溅了她满脸。
鸳鸯瞪着眼，张着嘴，倒下了。
公玉煦眯着眼摸了摸脸上的血，唇角勾起弧度，“这不过是我第二次扎人颈脖，没想到，这么准，一击毙命！”
“哈哈哈哈哈……”
公玉煦歪头痛笑，泪水融着血水，顺着莹白的脸庞落下，“啊啊啊啊啊……”
听她叫得凄烈，慕容珏心中悬着，难以安怀。必须速战速决，他持刀冲向黑影，以两败俱伤的势头拼死击杀，他跃起割掉了黑影的头颅，黑影的刀也捅进了他的胸口。
伤口离心脏，只差一毫。慕容珏笑了，他赌赢了。
他捂着伤口缓缓地走近跪坐在地上凄惨痛呼的少女，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口紧紧地抱着。
“没事了，没事了……”他摸着她的头，安慰道，“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呜呜呜……”公玉煦咬着他的胸口，哽咽不休。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啊，”慕容珏拍着她的背，提醒道，“冯将军还躺在石块上，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他企图用冯铮还在世的消息吸引她的注意力，好叫她不那般伤心。被黑影刺中胸口，他未觉得疼，可她一哭，他的心都揪起来了，密密麻麻，跟针扎一般隐隐作痛。
“冯将军？”公玉煦自他怀里抬起头。
“对，还有冯将军，他还活着，我们快去看看他。”她吸着鼻子，努力挤出笑意。
慕容珏扶着她站起，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他皱着眉，闷哼，没叫她发现。
“冯将军，你怎么样了？都是我不好，害了你们……”
公玉煦捂着冯铮的腹部，忍泪哽道，“是这里受伤了，对不对？冯将军，你撑住，我们去找大夫……”
“没有用了，女公子。”
看着眼前的少女，冯铮忆起往昔，笑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呢？”
他出身寒族，父母双亡，自入军就跟着老侯爷。受老侯爷悉心教导，提拔赏识，才做到如今的职位，为此，他视老侯爷如父如师。他也是看着自小备受宠爱的公玉煦长大的，他后院无妻妾，膝下亦无子嗣，在他眼里，公玉煦就是他的侄女，他是真心疼她的。
“快别哭了，咳咳咳……”他没忍住，咳出了血。
“好好好，我不哭，你快好起来。”
她擦干净眼泪，一脸希冀地看着他。
“傻孩子，净说些傻话。”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们……”公玉煦呜咽。
“又说傻话了，吾乃公玉氏家臣，为护公玉氏女公子而死，是吾无上的光荣，吾死得其所。料想，他们心中亦是如此。”冯铮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公玉氏侍卫。
“咳咳咳……”
“你别说话了，我扶你起来，我们去看大夫。”公玉煦试图扶起他。
“不用白费力气了……”冯铮艰难地摇了摇头。
“石块上有一角尖锐，刺穿了他的后心。”慕容珏开口，捅破了公玉煦最后的侥幸。
“你闭嘴！”公玉煦凶狠地瞪着他，怒吼道。
慕容珏震楞，她到底怨上了他。
“世子，你过来……”冯铮朝慕容珏伸手，问道，“我与世子，可算有过命的交情？”
“自然。冯将军因我而伤，我欠冯将军一条命。”他说了伤，不敢说死。
“那我托大，劳世子一件事。”
“你说。”
冯铮拉过公玉煦的手，放到慕容珏手里，颤巍巍地开口，“劳世子替我将女公子安然送到建康，交到三郎主手里，可否？”
冯铮口中的三郎主便是淮安侯府的三老爷，公玉煦的父亲，公玉宣。
“可！”慕容珏一口应答，即使他不提要求，他也会将她全须全尾送到她父亲身边。
“好，好……”
心愿已了，冯铮释怀地闭上了眼，他走得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