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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9、马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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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院长亲自到派出所澄清,说那天的偷车事件不过是场误会。项天歌,项天河,小宋江和手-枪,很快就从派出所回来了。

    只有白毛一个人被拘留。因为陆国岑坚称自己的女儿是被白毛强行带进车里,足以构成刑事罪名。

    “这样的人,放到社会上就是祸害,一定会再寻衅滋事。麻烦你们好好处理一下。”陆国岑跟派出所的所长说。

    东风摩托车厂与前进汽配厂,是开发区排名一二的纳税大户。派出所所长唯唯而应。

    从派出所出来,三个人站在街上抽烟。

    手-枪抽一口捏烟管,“这事要怎么办。”

    小宋江:“白毛有案底。不好办。”

    手-枪倒不像太担心,“还有那个李院长是怎么回事?他说让我们去给他当学徒,我们真去?那邹金牙那儿怎么办?”

    小宋江看项天河,“机会倒是很难得。李院长好像说……给工人待遇?”

    手-枪打哈哈,“什么意思?我们金盆洗手,就此从良了吗?”

    项天河抽完一支烟,弹掉烟屁股,“我明天去找陆厂长。你们两个,就在前进厂老实呆着。邹金牙那,先别去了。”

    次日,项天歌三个人准时到汽车研究院报道。李院长一脸狐疑地打量他们半晌,才勉为其难地掏出试用工合同。

    这也不能怪他。除了小宋江,穿了他爸爸的旧工服,看着是有个工人的样子;另两个就不太像了。

    手-枪穿着牛仔夹克、破仔裤,上面一块一块的污迹,不知道是花纹还是狗屎。

    另一个更糟糕。十一月份的天气,他穿了个圆领短袖,骷髅暗纹,外罩黑色兜帽风衣,脖子上还缠了根黄灿灿的狗链,浑身散发着“我就要去犯罪”的气质。

    相较于他弟弟刚进研究院时的冷淡和拘谨,项天歌表现得简直有点宾至如归。他龙飞凤舞地签完大名,就在李院长肩头拍拍,“谢了啊,老李。以后就是兄弟。合作愉快。”

    李院长的心理活动是“合你妈个头”。

    李院长之后,老程师傅代表汽车研究院的老工程师们,对新到来的三个小混混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且发表了一通语重心长、感人肺腑的欢迎辞。

    ……虽然,很大概率,被感动的肺腑是他自己的肺腑。

    “孩子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共和国的技术工人!”老程眼泪汪汪地说,“你们比我们幸运。我小的时候,要读书了,赶上了饥荒。要工作了,赶上了上山下乡。当年我爹,一个搞发电机的,被打成臭老九,整个二条河镇没人敢跟我说话。就曲厂长啊,他还敢来我家,他妈妈还偷偷给我家送米送粮。后来动荡过去了,我找不着工作,又是曲厂长把我带进东风摩托车厂。那时项厂长还在,曲厂长是车间主任。是他带着我下工厂,手把手教我实操,才有我的今天……

    “你们啊,年纪还这么小呢,就有曲厂长提拔你们,就有师傅肯带你们。你们想吃饭,就有饭吃;想读书,就有书读。你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不要辜负时代,也不要辜负自己……”

    欢迎仪式尾声,老程献上了前进厂工人们的保留节目——带领大家一起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

    “咱们工人有力量——”

    “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开动了机器——”

    “出故障。”

    “举起了铁锤——”

    “砸到脚。”

    “造成了犁锄——”

    “偷番薯。”

    “造成了枪炮——”

    “不合格。”

    “哎嘿哎嘿,嘿呀,咱们的脸上发红光,咱们的汗珠往下淌。为什么——”

    “为了花姑娘。”

    “为什么——”

    “为了花姑娘。”

    “哎,嘿,哎,嘿,为了咱——”

    “弟兄几个都有花姑娘。”

    手-枪跟小宋江躲在后排,一边捣蛋瞎唱一边笑软了腰。

    从汽车研究院出来,项天河径直走向陆国岑的办公室。

    陆国岑正低头收拾,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项天歌在门上扣了扣,不等对方邀请,就推开了门。

    陆国岑扫他一眼,又低头整理文件,“你有什么事?”

    项天歌背靠在门框上,手插在衣兜里。

    开门见山,“白毛还在派出所。”

    陆国岑的脸绷得紧紧,“那你去找派出所。”他从桌后站起身,手里端起文件,“不好意思。我有个会。先失陪了。”

    项天歌等陆国岑快要出门,从风衣兜里抽出手,啪一声按在门框上,挡住陆国岑去路。

    陆国岑狠狠地拧起眉毛。

    “怎么的?你还想二进宫?”

    项天歌声音清楚,“白毛把陆水送到学校,是因为陆水说她要去学校。白毛没有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请你去跟派出所解释清楚。”

    陆国岑盯着项天歌看了两秒,斜脸,哼一声笑,接着加大嗓门,“老罗——”

    项天歌脸色骤冷,“陆厂长,你有保安,你女儿有保安吗?家里学校都有吗?二十四小时跟着吗?”

    陆国岑抓着文件角,“你,你什么意思?你要报复我女儿?”

    项天歌本来比陆国岑高,直起身更显压迫。他站在陆国岑跟前道,“陆厂长,我跟你没仇没冤,干嘛报复你?可是白毛就不一样了。他打小被人叫疯狗,把他逼急了,逮谁咬谁。他好心送你女儿上学,你给他扣个莫须有的罪名——派出所能关他多久?关一年,还是关三个月?等他出来他想怎么着,我可也拦不住了。”

    陆国岑气得呼呼喘气。

    项天歌放缓语气,心平气和,“白毛跟我一样,不过是缺点钱花。没事谁要搞你女儿?你给他一口饭吃,他也就老实听话了。就当他是条狗吧。陆厂长,你是想把他扔在街上,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定时炸弹,还是索性把他拴起来,关在家里好好管教呢?”

    陆国岑僵持片刻,说:“我知道了。”

    当天下午,白毛就从派出所回来了。

    项天歌给邹金牙打电话。

    打了一回,没通。又打第二回,还没通。

    项天歌开了辆小摩托,又去马咀头。就是上回他见邹金牙的那地方。

    到时又是晚上。几排平房都还在,却是大门紧锁。灯光一星也无。

    项天歌撬开窗户,跳进其中一处库房。上回他来时,库房中排着至少十辆偷运来的黑车。这时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库房附近有村落。项天歌去村子里打听。

    有个耕锄归来的老爷爷回答他:“什么?小汽车?没看着过。哦,那里两个仓库啊,都是拿来放椪柑的。今年椪柑卖了好。前两日好两部大车,都运出去了!”

    “你看着他们装车了?装的是不是椪柑?”

    “看着了看着了。他们日头也装夜头也装,来来回回忙了好两日。”

    从马咀头回来,项天歌说了情况。

    手-枪先蹦起来,“娘卖匹。邹金牙赖了我们的钞票,跑路了!”

    小宋江给项天歌递烟,“不见得。那么多车,他能跑哪去。”又说,“邹金牙有个表弟,在镇上管二手车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不去他庙里会会。”

    项天歌不想把事情弄大。他不许白毛他们拿家伙,却在自己的皮带里塞了把小刀。

    隔一天的晚上,项天歌跟兄弟几个去镇上的那个车行,想拜会邹金牙的小老弟。但车行大门紧闭,已然打烊。

    车行旁边是个麻将馆。

    晚上十点多,按说也该打烊了,麻将馆却还生意兴隆。门口的场地也没闲着,摆了喝酒吃烧烤的桌椅。门里搓麻将搓得热火朝天,门外划拳划得不亦乐乎。

    项天歌一眼看到老霍,跟几个老家伙在门口吃酒赌钱。

    项天歌没出声,径自走到老霍身后,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老霍一回头:“嘿!——阿天!”

    “霍老板生意好啊。”项天歌看老霍跟前,堆了一堆零钱。都是刚赢来的。

    “嘿嘿,哪里,哪里。”老霍眼角笑出褶皱,神色间却有些闪烁,“也就一般般。今天手气好,挣点小钱。”

    小宋江走近跟前,手上玩着一对实心铁球,“有挣钱的生意,怎么不跟兄弟几个一起做。”

    老霍看到这一行人,脸色就有些不好,马上又呵呵笑起来,拍拍屁股边的长板凳条,“来来来,一起来。”指着自己小弟,“阿通,你给哥哥让个座。”

    阿通立时乖觉地站起来了。就向麻将馆里头跑。

    白毛走到店门口,划拳的声音就低了三分。

    大概是他以前在二条河镇打架的名声太响,又长了一头三公里外都能看见的标志性白毛,他人往桌前一坐,桌上几个老鬼都不淡定了。

    “怎么了这是?我来了就玩不起了?”

    老霍干笑了两声,“不是。不是。来来来,继续玩。”人却站起来,跟在阿通后面朝店里走,“加四副碗筷!啤酒再来两瓶——”

    项天歌笑眯眯地踱上去,“这怎么敢劳烦老哥呢。要杯子要碗的,也是我们自己拿。”

    麻将馆里烟雾缭绕。阿通已经跑去后堂。

    店员一个也不见。也不知蹲到哪个角落划拳去了。

    老霍陪着项天歌,有点尴尬,“这个,我去厨房看看。”

    项天歌跟老霍到后面的天井,周围没人了,才问:“马咀头是怎么回事?”

    老霍支吾着回答:“这,这个……听说是,最近管得比较紧,就换了地方。”

    项天歌问:“修车的人找着了?”

    “这,这个……我也不清楚。哎,小邹老板——”

    正主已经出来了。正站在天井后的屋檐下。

    邹金牙的表弟比邹金牙看着更有文化,像是个读过书的。他穿着一身干净的中山装,与外间的气质截然不同。

    可他一开口就露了馅。嘴里一圈乌漆麻黑的牙。让人怀疑邹金牙镶金牙前,是不是也这么一口吃了墨水似的黑牙。

    邹黑牙出场,老霍登时放松,冲两面打着哈哈,“小邹老板,这就是阿天。说来就来了。”

    项天歌格外注意了下老霍的措辞。

    说来就来。这么说,他们知道他要来。

    项天歌十分有礼貌地跟邹黑牙问好,然后介绍了一起来的兄弟,“白毛,小宋江,手-枪。都是给邹老板做事的。”

    邹黑牙的眼光在白毛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即移回到项天歌身上,“知道。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

    邹黑牙一转身,摆了个请的手势,把项天歌一行人迎进天井后的院落。走两个拐角,麻将馆的声音忽然远去了。

    这大概也是那个车行的后院。

    邹黑牙将四人迎进书房,随即关上门。

    书房不大,文房四宝皆全,还有算盘账薄之类,此间大概也充当账房。进门两壁都是书橱,很有读书人的作派。项天歌特特扫了几眼那柜子里的书。果然,有不少工业工程、汽车原理之类的书,跟许多大部头书混在一起。

    桌上放着两个报纸包裹的小包,摞成一摞。邹黑牙走到桌后,将两个小包推到项天歌跟前。

    “这里一共两万块。是你们的辛苦钱。你们收好了。至于邹老板这边,最近形势不太好。他也不打算干了。你们拿了钱,嘴巴闭紧点。应该就没什么事。”

    项天歌没动作。

    “不打算干了?”他语气很惊奇,“我们从广东给他拉的货,没上千也得有八百。我没记错,光东宁就得两三百的存货——都销出去了?”

    邹黑牙趿着脚步到房门口,开门做送客的架势。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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