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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7、陆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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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副市长瞪大眼睛:“这是……”

    他还没来得及把问题问完整,切诺基已经一马当先,杀气腾腾朝人群冲过来。

    姜副市长在审批的时候拖泥带水,逃命的时刻绝不含糊,撒开两条腿就往安全的后方跑起来。

    非常及时。因为下一秒曲项的切诺基就碾过了姜副市长恭喜陆厂长的地方——证明这辆八十年代产的切诺基确实性能优异。

    陆国岑脸都青了。

    “保安——保安!!”

    保安头子老罗本来跟在队列最后缓慢思考,“这车哪里来的?”被陆国岑这么一叫,一个激凌醒了。

    为了迎接姜副市长的到来,厂区大门敞开。两根门柱上还拉着横幅:欢迎姜游副市长一行莅临指导!

    隔着半个操场,老罗朝看门老大爷喊:“关门——快给我关门——”

    他的声音走得还没曲项的车快。

    曲项一脚油门踩到底,“都给我——闪开——”

    切诺基狂飙突进。哪个敢拦她?

    前进厂大门的伸缩门并不是电动门,要靠人力手动拉。等看门老头从门卫室里出来,切诺基已经一骑绝尘,朝门外冲了出去。

    陆国岑暴怒,“快!把她拦下来——”

    这倒不麻烦。

    出大门后,需要拐弯才能上路。但曲项为了冲出大门,油门踩得太深。切诺基时速表上的指针已经飙过了120迈。

    项天歌坐在副驾上,根本阻止不了曲项疯狂加速。等曲项猛打方向盘时,他坐不住了,扑上去保护方向盘——使得切诺基顺利地冲进前进厂对面的萝卜地里,七扭八拐之后,陷进一个土坑卡住了。

    项天歌从切诺基上滚下来,抱住一棵萝卜呕吐,一边吐一边拍着土喊:“我爱这土地!……”

    切诺基后面跟的是虎头奔。开车的人是项天河。

    项天河无意与切诺基竞速。他唯一感兴趣的,是他换掉虎头奔的ecu以后,发动机能否在新的参数设定下运转正常。

    因此,虎头奔驶入操场的范围后,就没有继续跟随切诺基的步伐。项天河没有真正学过开车。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开车,都是在汽车研究院门前那块窄小的空地上,不能加速,拐弯困难。

    现在可以了。一大片空地让他畅快。加速,减速,拐弯,急刹。虎头奔像一头初出牢笼的虎崽,在操场上旁若无人地玩耍。

    但操场上毕竟有人。项天河没有刻意避开人群,因为他想验证虎头奔是否能应对突发情况。他放慢了速度,有意在人群中穿梭。

    人们的眼光由起初的惊慌,渐渐转变为艳羡和好奇。有人认出了车——

    “这是——这是虎头奔——”

    “不是报废了吗——”

    “是研究院的那辆破车吗——”

    “是,就是!就是那辆虎头奔!”

    加速流畅,制动精准,无论在高速或低速,发动机运转平稳。这进一步验证了他最初的猜测——发动机熄火的问题,不是发动机的问题,是ecu。

    而在他重写程序,甚至大幅度改变参数设定后,发动机表现异常出色。项天河无法掩饰他心中的自得。

    他在操场上不紧不慢地开着车。车窗打开一道缝。清凉的晨风和人们的赞叹一起灌入车厢。他的手打着方向盘,眼睛不自觉地眯起,舌头不自觉地横扫齿尖。

    直到有一个人怒容满面地挡在车前。

    薄清波抓着袖口,语气生冷,“——你给我下来!”

    项天河踩刹车,拉手刹挂空档。他没有急着下车,坐在真皮座椅上听引擎低鸣。那低鸣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薄清波过来拉车门。

    项天河坐在皮椅上微微冷笑。他的一只手在手刹上,另一只手还搁在方向盘上。那方向盘裹着黑色真皮,触感非常好。仪表盘两侧,实木内饰,敦厚而雍容。车门与窗框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替他挡去车外的一切喧嚣。他坐在车里,确信自己想拥有一辆车。

    薄清波拉不开车门。他砰砰地敲车窗,“你还生根了是吧?”

    项天河慢慢地熄火拔钥匙,接着开了车门。

    薄清波吼,“谁给你的胆子?”

    项天河甚至没看他一眼。

    薄清波伸手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向操场侧边的方向。沃尔沃与上海轿车都停下来了。手-枪与小宋江被保安从车里扭出来,一左一右,牢牢按在地上,好像他们是什么土匪流氓。

    项天河很幸运,没有受到那样的对待。薄清波伸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车钥匙交出去。接着向手-枪和小宋江走去。

    陆国岑已经站在那里,额头上青筋暴跳。

    “——这些人,你带来的?!”

    项天河望了手-枪和小宋江一眼。白毛呢?

    他们身边是沃尔沃与上海轿车。凯迪拉克呢?

    早上试车的时候一片混乱。

    小宋江搞不定上海轿车的发动机,但是项天河还在拼装沃尔沃,于是只能找项天歌求救。

    转眼已过早上七点。曲项急嚷嚷,“哎呀你们好了没有!马上就有人要来了!还要不要试车啊……”

    项天河熬夜两晚,硬是把肢解状态的沃尔沃拼凑成形,可也不确定它能不能上路,“别试了。上学去吧。”

    那头小宋江喊:“再等等!十分钟就好——”

    而凯迪拉克这边,后轮和轮轴总是有问题。项天河被小宋江叫走了。白毛给车架上千斤顶,一个人钻在车底。

    陆水一大早跑出门,借口说去学校,其实来了这里。她乖乖坐在小板凳,支着脑袋看项天河。

    白毛起身时磕到扭力梁,一声痛呼,陆水蹭蹭跑过来,蹲下身,矮下头,声音很担心:“你……你没事吧?”

    白毛躺在黑暗的车底,看向车外蹲着的她。晨光从遥远的地方打过来,在尘土飞扬的地板上拉下长长一道光明。她就蹲在那光明里。小脸蛋红扑扑,大眼睛闪亮亮。

    他一下忘却了被磕到的疼痛。发白的眉毛,倏忽弯起来,“没事,不要紧。”

    陆水细声细气:“我来帮你呀?”

    白毛不禁笑了,她怎么帮得了呢?她的手腕这么细,千斤顶她也架不起。

    “不用。你去坐着吧。”

    印象里,他跟她的对话,就这么寥寥几次。

    第一次,是在一中后山的栅栏那里。她威胁他,说要报告老师,还说你别过来呀。

    第二次,就是在这个车库里。白毛装完轮轴,陆水拿了一瓶矿泉水,声音柔柔地跟她说,“你歇一下呀。”

    第三次,也是在这个车库。曲项拿来好多吃的,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夜宵。曲项他们在吵嚷,她很安静地坐着。竟然就坐在他身边。

    他不吃,一动不敢动,好像他一动就会把她惊走。

    陆水拿了一块小蛋糕,“你吃一点呀。”

    他不想吃蛋糕。他想抽烟。

    除此以外,他们没有说过话。

    但是她跟别人说话,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进去了。

    她说话总是很小声。

    她跟追着项天歌跑的曲项说:“你乖一点呀。”

    她跟爬上车顶的项天歌说:“你小心一点呀。”

    她跟项天河说话更小声:“我,我在电视里,看到过那部车……”

    她说的就是凯迪拉克。

    他从来没有那么在意过一辆车。

    到八点时候,手-枪喊:“有人来了!”

    曲项跳进切诺基,以为自己是要冲锋的女英雄,“来呀!大家一起冲出去——”

    项天歌在她锁车门前的最后一秒,勉强爬上副驾驶,“你到底会不会开啊——啊!我……救……”

    切诺基擦着车库的门冲了出去。

    项天河抛下沃尔沃,一头钻进虎头奔。

    要想试车,就现在了。

    虎头奔的引擎低低一声轰鸣,跟着切诺基,也朝外去了。

    小宋江跟手-枪对视一眼,盖上引擎盖,跳进上海轿车。打火很顺利。一给油,汽车就动了。

    手-枪没的选了。他跳进沃尔沃,点火起动。项天河组装的沃尔沃意外的好,起动以后,比上海轿车还快一步,冲出库门。

    陆水很焦急。曲项跟她说开车去学校,以为曲项会带自己走。没想到她一溜烟跑没了。

    最后只剩凯迪拉克。可她根本不会开车。

    她又包了两圈眼泪。

    现在怎么办,回家再跟妈妈说让司机送吗?那妈妈就会知道她早上撒了谎。

    白毛动作最慢。

    他走到角落,用毛巾揩了汗,揩去两手机油。他脱掉满是油污的外套。抓过项天河一套干净的工服。将扣子一个个扣好了。

    他走到凯迪拉克旁,拉开副驾车门,对陆水郑重说:“我给你当司机。”

    陆水有点犹豫地望了眼库门。门外还有曲项他们扬起的尘土。

    她咬了咬薄唇,“好。”上了副驾。

    白毛是老司机。

    他十四岁就开起了货车。拉过煤,饲料,化肥。后来拉矿石,建材,水泥。他开载重十吨的货车,走宽不足三米的山路。

    行驶里程两万公里。风里雨里,雾天雪天。除了超速被罚款,没出一点事故。

    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紧张。

    他没有拉过一个女孩子。

    他转钥匙点火,“去哪里?”

    陆水说:“去学校。”

    白毛说:“好。”

    凯迪拉克最后一个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切诺基一骑绝尘驶进萝卜地。虎头奔在操场打着圆圈。沃尔沃与上海轿车像没头苍蝇,没两下就被保安拦了下来。

    只有那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沉稳坚定,优雅矜持,如一只搏空的长鹰,以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苍穹。

    凯迪拉克fleetwoodbrougham,美国总统座驾。它一出现在中央操场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安保立即行动,四面包抄呈环围之势。但凯迪拉克没有减速。它巧妙而又平稳地从包围者的间隙之中突围,随后更不迟疑,向厂区大门行驶,并在伸缩门合拢之间,从大门正中,冲上主路。

    那一切发生得惊险而快,快到陆水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惊险,凯迪拉克已经在马路上飞奔。

    到这里,再也没有人能阻拦它。

    清晨的郊区道路,空旷宽阔一往无阻。两侧是菜地是稻田,是秋收后一望无际的苜蓿草,缀着小小的紫色花朵,漫漫绿向人间。

    白毛双手紧绷,神色专注目视前方。车窗开了一道缝。扑进来的风将他漫头的白发吹成梨花。

    再往南,道路渐渐拥挤。白毛并没有减速。凯迪拉克在车流之间穿梭,是真正的游刃有余。

    直到快到学校,耳后响起警笛。

    尖厉急促,一声声地逼近。

    陆水吓傻了,“后,后面的警车……”

    白毛面色无稍动,“就到。别怕。”

    小公主你会平安抵达。

    警车越来越多。起初后面只有一辆。接着后面那辆追上来了,与他们并行。又跟上来一辆。

    然后前面也出现一辆。警察警车里冒出一个头喊话:“停车——立即停车——”

    白毛没有停车。

    那一刻他没有多想。

    他没有想她父亲是东风摩托车厂的陆厂长,掌管着上千号工人,而他老爹是一身煤灰的酒鬼,在锅炉房里铲煤。

    他没有想她是温室里的小小公主,从小到大被精心呵护,而他是二条河镇街头人人见之变色、连他父母也变色的白化儿,被棍棒赶,被酒瓶砸,被人叫骂白毛怪走开。

    那一刻他只想到他是司机,他驾着公主的南瓜马车。

    她说去哪里,他就把她带到哪里。

    十分钟后,在警车环围之中,在路人和学生们无数的目光之下,凯迪拉克稳稳停在了东宁一中的大门口。

    人们目睹着,陆水背着书包,从凯迪拉克上下来。警察呼拉一下围上去了。

    有人问她,有人抱她,有人安慰她。她爸爸也来了,把她拖进怀里。

    她在她爸爸怀里,回头看了一眼。

    白毛被警察从车里拖出来。“不许动!”“老实点!”按在地上拷了手铐。

    白毛的头被按在水泥地上。他从水泥地上抬眼看她,对视的瞬间,冲她咧嘴一笑。

    陆水哭了。

    隔得很远,隔了无数喧嚣,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那不重要。

    她回看他的那一眼。

    就那一眼,他这辈子,再也没想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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