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入红尘
了凡路经天香院，见宁九正在埋头干活。
戚星衍的那几株牡丹被搬进了一间小窝棚中，窝棚用细竹竿做骨架，做伞面的布做屋顶和房身，中间还开了两个小窗户，虽然只是临时搭建，却也算精致。
他见窝棚中有点点灯火在跳动，不禁好奇，宁家主仆怎么在三天内让牡丹开出花来？想去看个究竟。可刚跨出一步，又退了回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牌匾，转身离去。
这一转身，就看见初夏站在他面前，浅笑盈盈地看着他：“了凡大师这么早就来找王爷下棋？”
了凡说：“大灾过去，原本在龙迎寺落脚的灾民大多散去，但还有一些灾民没有居所。眼见寒天来临，旧禅房的墙四处漏发，我来和王爷商量一下，想把那些旧禅房好好整修一下。”
“大师真是慈悲之心，怪不得大家都说您是莲花童子转世呢！”初夏说，“我刚来稽云的时候也住在那里，有一次还见了大师一面。您带着几个小师傅去旧禅房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白面馒头。”
“阿弥陀佛！”
初夏说：“若不是我佛庇佑，我们许多人，要么饿死，要么冻死了。”
了凡说：“这也是王爷的慈悲，若不是他的慷慨解囊，龙迎寺也坚持不到今天。”
“这样说来，王爷是龙迎寺最大的金主？”
了凡微微一怔，实在没想到初夏会说得如此直白。他双手合十，又要念“阿弥陀佛”，被初夏打断：“大师与王爷如此投契，是想渡王爷脱离这红尘苦海？可我看他在这红尘中活得挺开心的，需要您的度化吗？哪一天，他若真看破了红尘，随您出家当了和尚，那龙迎寺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大金主？”
了凡说：“出家人没有分别之心，渡一切可渡之人。”
初夏点了点头：“也对，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嘛！”
她双手合十，朝着了凡施了个礼，转身进了天香院。
了凡看着初夏的背影，表面风不乱鸟不惊，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一般。
只有他心里清楚，他连自己都渡不了，何谈度化别人。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有些人的命是注定的，无论他念多少佛经，都做不到心如止水，透悟天地。
想到这些，脑子里突然冒出戚星衍的那句话来“你知道你念再多的阿弥陀佛，也成不了佛。”他不由得一个激灵，感觉周围所有人都将他看透了，唯独自己还身处茫茫迷雾之中。
初夏掀开帘子，走进了窝棚，打开食盒，拿出了一碟子点心，和一壶水，对宁九说：“给你带了些东西，快来吃点吧。”
宁九擦了擦手，接过初夏递过来的茶水，“刚刚看你站在门口半天，和谁说话呢？”
“了凡。”
宁九微微一顿，随后问道：“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闲聊。”
“怎么，想让他渡你成佛？”
“我看他连自己都渡不了。”初夏将一块点心放到宁九手里。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看他，整天往这王府跑。这睿王府，不就是整个稽云最繁华热闹之地？这睿王爷，不就是这红尘中最热闹之人？他一个和尚，没有半点清心寡欲之心，如何成佛？”
宁九说：“只有真正入世，才能做到真正出世。这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贪欲、暴虐、绝望，本就是一部分。他当然可以躲在自己禅房，念经悟道，装作身处在一个圆满的世界里，可那样，他就学不会挣扎，和放弃。连真正的世界都不认识，如何超脱？”
“他能不能悟道我不知道，我看你倒很有慧根，可以出家，说不定能成为得道高僧。”
宁九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倒真愿意和他调换一下。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理红尘事了。”
初夏取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谁逼着你去建功立业一般。”
但随即一想，这样一个书画皆通的人，想必家里一定曾不遗余力培养他，寄予厚望的。她侧头，看他神情黯然，知道自己那话肯定戳到了他心里某个痛处。
她转移话题，问道：“都说了凡是莲花童子转世，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宁九说：“也许吧？”
“你相信？”
“我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百姓相信，笃定他是佛的使者，来人间传经布道，给大家带来福祉就可以了。”
初夏想了想，也对，许多东西都不是可以一是一，二是二说得清清楚楚的。特别是玄学，玄之又玄。
宁九吃完了她送来的点心。
初夏把东西收了起来：“这里我来看着，你回房间休息吧。”
宁九看着那些牡丹花，担忧道：“这法子真的能行吗？我看它们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不刚刚开始吗？”
“可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对啊，三天时间，这才是第一天的早上。”她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宁九，“把这带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来换我。”
宁九拿着食盒，走到闻莺廊的时候，远远看到戚星衍坐在前面的亭子里裹着他的大氅晒太阳。他本想装作没看见，避开他，转身走另一条路。可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宁九！”
被抓了个正着，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过去，躬身行礼。
戚星衍问道：“你家公子呢，没和你在一起？”
宁九说：“我家公子正在想办法让王爷的牡丹花早日开花呢。”
“哦，想出办法来了吗？”戚星衍装糊涂。
宁九说：“有了些眉目，不过成不成，还不好说。”
戚星衍叹了口气：“你家公子啊，就是脾气太犟。你可不能学他。”
宁九抬眼看着他，疑惑道：“我家公子脾气犟？王爷指的是什么？假扮清瑶的事情吗？我家公子明明和王爷您认错了啊？”
戚星衍有些扫兴，这主仆两个，都阴阳怪气，绵里藏针的，没一个省油的灯。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长志走了过来，说道：“王爷，今天是十五，是每月一次的箭审日。吴郡守来问，今天您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