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花雪海
何初夏跪坐在玉簪身后,用梳子沾了些桂花油,先将头发梳顺了。
玉簪很享受她给她梳头发的过程,动作轻轻柔柔,梳齿触到头皮,像正好点在她的穴位一般,无比舒坦。
她看着何初夏梳头的样子,说道:“看你这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我这一屋子的丫鬟,恐怕都找不到一个比你手巧的。”
何初夏故意嗔怪道:“姐姐是说我没有男子气概!”
玉簪轻轻扭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别恼,你自己看看镜中的自己,是不是清俊有余,威武不足?”
坐在窗前画图纸的宁九突然说道:“有没有男子气概,不是形容能看出来的。得看一个人的气度。我家公子虽少了几分英武之气,但路见不平时的样子是这世界许多男子都比不上的。”
“哦?你倒说说,你家公子都做了哪些路见不平的事情了?”
于是宁九就把昨天玉莲失踪,一群人怎么逼着何初夏帮周嫂找玉莲的经过说了一遍。
玉簪听完,头也顾不得梳了,转身看着何初夏,问道:“你真答应帮那个周嫂找她女儿?”
何初夏点了点头。
“这事情与你毫不相干,你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揽?”
“姐姐是觉得我自不量力?”
“我是觉得这事情很凶险,你本没必要冒这个险。宁煜,你应该知道,我与你相交,并不是看上你编的花篮,也不是因为你梳头梳得好,而是觉得你我投契。你叫我一声姐姐,那就听姐姐一句话,回去把这事情推了,别惹祸上身。”
“姐姐是知道什么?”
“你今儿个急急忙忙跑来,不是送什么花篮,就是想打听这事情的?”
何初夏点了点头:“望姐姐细细和我说说,这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整个稽云至今有多少姑娘失踪,她们都有些什么特点?”
玉簪想了想,说:“第一个姑娘失踪,大概是三年前。是秋天,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第一次接贴出局,去的就是赵郡守府上,酒宴吃到一半,有人来报官,是一个刘家的世家,说女儿去龙迎寺上香,回来的时候狂风大作,差点吹翻小姐的肩舆。风停了,随行的嬷嬷掀开肩舆的帘子一看,小姐不见了。郡守觉得刘家仆役是怕老爷责难,编了这套瞎话骗人。肯定是他们其中有人和贼人相通,把小姐掳了去。抓了当时随行的仆役审问,都挨了板子,但个个一口咬定他家小姐确实是被妖怪掳去了。郡守又派了手下到附近山林搜寻,抓了几个山匪,但都是不成气候的,抢点过往商旅的盘缠,哪敢招惹本地富户?这事情就这样成了一桩悬案。”
何初夏问道:“后来呢?怎么会说是熬因掳走了那些姑娘呢?”
玉簪说:“隔了不到两个月,又有一户王姓家的姑娘失踪,说是去隔壁县她外祖父家回来,路上就被人掳了,也是这样狂风大作,趁大家顾不上小姐,人就不见了。后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说得越来越邪乎。有人就说这是熬因抓人去采阴补阳。当时说得人人心中惶惶。官府抓不到真正的罪魁,自然乐意把这一切推到神鬼身上。慢慢地大家都认定就是熬因抓的人了。”
“这些失踪的小姐,可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玉簪说:“我是想不到她们有什么相同的地方。若非要说有什么一样的,那就是都是大家小姐。我还记得最先开始说是熬因抓人的时候,大家都说熬因抓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当时整个绣衣阁的人都怕得不得了,有帖子也不敢应。你想啊,我们出局大多是晚上,不管是不是神鬼作怪,都是最危险的时候。所以那时候个个呆在楼里。后来有别家的姑娘出去了,一个个都没事。大家就都说,熬因不会找我们这样的姑娘,它只抓尚未婚嫁的完璧,像我们这样的早就掺杂了阳气,坏了本身的阴气,对他没有用。”
玉簪微垂着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哀伤,一旦跌落风尘,连妖怪都嫌弃。”
“姐姐怎可这样想。我们熬着三冬冷暖,讨得三餐温饱,只为不辜负来这世间一遭,人与人出生虽有异,但生命却是一样的。”
玉簪看着他,灰暗的眼睛闪现出奇异的光,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说过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生命会和人一样。怎么能一样?她们是贱籍,子子孙孙不得出仕为官,永远低人一等。可是他说话的样子却是如此真诚,不像只是为了安慰她说出的随口之言,倒像是他的信条。但随即想想,那又如何呢?他也不过是和她一样在这红尘中艰难求生的可怜人而已。
窗前的宁九也放下了手中的笔,望向何初夏,从他这里正好看到她跪坐着的侧影,屋外的阳光撒在她身上,有些晃眼,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觉得他看到她的诚挚与坚决。也就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她为什么会答应周嫂帮忙找寻玉莲。
如此遥遥望着她,想到自己之前自以为的据理力争,窘迫得手足无措。他已无心画下去,扭头看着窗外,眼前出现的却是汪洋黄涛。生死攸关,自顾不暇之际,她本可以放手不管的,之所以没有放弃,大概就是因为她笃信生命是一样的。
“呀,这不是玉簪花吗?”莺儿走到宁九身边,看到他画的画,叫了起来,“姑娘,你快来看,宁九画的玉簪,真是好看。”
玉簪听到莺儿大惊小怪的声音,起身走到了宁九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画了个院墙,墙边画了一片玉簪。
“你是觉得我应该在墙这边种上玉簪花?”
宁九点了点头,说道:“姑娘院子里有几株玉簪,开得极好,只是栽在盆中,俗气了。沿着墙,种上一片玉簪,待到花时,一望成雪,岂不雅致?”
玉簪说:“这我倒没想过。”
宁九又说:“姑娘名叫玉簪,种上一片玉簪,正契合了姑娘名字。岂不是比在门口挂上一块什么鸣凤鸣琴的匾额更有情致?”
最后一句话真是说到玉簪心里去了,她当即拍板:“这主意不错,明儿个我就叫人来在墙边种上玉簪。不不不,不等明儿了,今天就种。莺儿,叫着几个小丫头去街上买些玉簪花来,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