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5章
温玉是三天前听说季临回来的，她不能踏出小院，季临也总不来找她，除了等飞羽来问上两句，就再也得不到新的消息来源。
事已至此，温玉只能整日躺在院子中晒太阳，也许她再努力想想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但她也懒得去想，因为一条的咸鱼的挣扎只能多方面、强有力的证明，咸鱼翻身依然是咸鱼。
无法规避的，最初的紧迫感过后，迎来的一定是“到时候再说”的拖延摆烂。
即使惩罚是失去生命，也不能让一个没什么追求的咸鱼打鸡血。
温玉盖着薄毯，神情惬意。
半塌地的毯子忽然被一股力拽住，力气不大却还是惊醒了小憩的温玉。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从地上看去，一只雪白的小团子闯入她的眼帘。
许是早上跟着外面的人进来的，约莫三个月大的小白狮面露凶狠，撕扯温玉的毛毯。
温玉眼前一亮，先往周围看了一圈，没有成年狮子出现的踪迹，放松下来，朝小白狮伸出手。
“咪咪~”
众所周知，所有猫科动物都叫咪咪。
小白狮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压低身子往后退，呲着牙，做出攻击的姿态。
温玉被它的样子逗笑，只觉得更加可爱，想把它抱在怀里使劲揉捏，遂从竹椅上下来，凑近去摸它。
即便只是幼年白狮，骨子里的猛兽血脉让它天生带了几分野性，也不害怕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嗷呜着扑上来，一口咬在温玉白皙的手背上。
隐身多日、不敢露面的季临在暗中嗤笑一声，惜字如金地评价：“蠢。”
白狮牙齿还没长全，却不失尖利，用尽全力下，在温玉的手背上留下几道小小的印子，隐约可见血痕。
温玉痛得直抽气。小白狮一击成功就想跑，温玉眼疾手快，用没有受伤的手揪住它的后劲，把它提起来，四肢张牙舞爪与空气搏斗，它不服输的盯着温玉，发出自以为吓人的声音。
真是又可爱又可恶。
温玉恨恨看了它一眼，用力揉了揉它的脑袋，柔顺的白毛顷刻间乱糟糟的，毫无猛兽威严，滑稽不已。
“扑哧——”温玉忍不住笑了一下，把它放在地上，“自个儿去玩吧。”
小白狮得了自由，寻一处方向，飞快钻进暗中。温玉不甚在意，心情不错的拍了拍手，看了看天色，美滋滋地走进小厨房。
小白狮见院子中没人了，又乌溜溜的跑出来，叼起一片落叶，玩的不亦说乎。
远处的季临神色阴沉，指尖出现一缕若有似无的黑气，手指动了动，黑气整装待发，又停住，忽然握紧拳头，捏得黑气四分五裂。
“为什么不杀了它？”
这半个月的别扭抵不过此刻的疑问，季临现出原形，走进厨房。
含着冰雪的声线让温玉裸露的后劲处汗毛林立，猛地一回头，落入一双春寒未消、阴霾弥漫的眼中。
刚从铁锅里产出的糖炒栗子差点没连碗抛出去。
“为什么不杀它？”季临又问了一遍。
温玉想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想问为什么躲着她。顿了一下，想起这祖宗阴晴不定，想一出是一出，改日他在温玉家祖坟前出现，温玉都不会感到奇怪。还是别问多余的问题，万一又碰到这祖宗的逆鳞，温玉不敢保证她还能第三次死里逃生。
定下心神，平静反问：“为什么要杀它？”
漆黑的眸子里有潋滟水光，仿若眼中盛满点点星辰，她看着季临，连季临也化作星斑落入她眼中。
“它咬了你。”
宽容是软弱的代名词，原谅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伤害。
不愧是反派，睚眦必报。温玉沉默着，把碗放在灶台上，挑出一颗裂口的栗子，想起她现在的身份是季临的师父，有义务劝他改邪归正，并不走心地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呵……”季临轻嗤一声。
昔日有佛修大能为求季临放下屠刀，跟在他身边，日日念经讲法。那秃驴有些道行，虽不能阻止季临，却也使季临摆脱不能，只能任他敲木鱼念经。
七七四九日后，秃驴喟叹而去，而季临依旧我行我素。
温玉所说与那秃驴念经比起来，宛如鲲鹏与学鸠，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他人欺我辱我，杀我骗我，我都要放了他去，任他逍遥自在？”
温玉没有凭借三言两语就想感化大魔头的雄心壮志，她只想在言语中尽可能多给他一些暗示，让他知道即使温玉不完全和他站在一边，至少也不排斥他的所作所为。
“你想杀人就杀，我不想杀就不杀，就这么简单。”
她剥开栗子壳，完好的褐色果仁躺在她手心，一股属于糖炒栗子甜蜜温暖的味道充斥在昏暗的厨房中。
温玉舔了舔嘴唇，想把栗子送进口中，一抬眼就看见怔愣的季临，手拐了个弯，把栗子递到季临面前，“尝尝？”
薄唇轻启，温玉没想到季临这么听话，愣了一下，还是把栗子喂入他口中。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嘴唇，被触碰到的地方微微发热，温玉立刻把手藏到身后。
“这是什么？”季临回过神来，口中多了一个软糯香甜的东西。
温玉不敢看他的嘴唇，移开视线，“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
他很多年没有听过这四个字，自踏入仙途以后，凡事种种都成了过眼云烟，连儿时最期盼在冬日吃到的糖炒栗子，也随着枯黄的落叶掩埋在黄土间，暗无天日的腐烂。
他从小身体不好，父母不强制要求他修炼，只把他养在别院中远离尘世纷扰。山庄中有一棵巨大的栗子树，每到秋日就果实累累。
季临连同老管家、几个下人用竹竿把栗子打下来，藏在地窖。等天气变冷，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季临的哥哥姐姐们便会带着一车的礼物来看他。
哥哥教他强身健体的招式，姐姐笑看着他们在园中打闹。
手脚皆被压制，季临汗涔涔地耍赖：“不打了、不打了。”
他跑到姐姐身边，带着馨香手帕划过脸庞，姐姐从剥好栗子中拿出一颗塞进季临口中，雪花在栗香中消融，爽朗的笑声渐远渐失……
上扬的嘴角覆上冰霜，狭长的眼中多了一团永远也化不开的雾气，季临皱了皱眉头，感到烦躁，难耐的情绪不受控制，像春天的野草，滋蔓生长，使即将他失去理智。
手指弯了弯，他又想杀人了。
“还要吗？”有决定她生命长短的祖宗在身边，给温玉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先吃。
温润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心中那团唯有鲜血才能浇灭的野火随着温玉一句话竟然弱了下来，季临随着心意点点头，温玉眼中飞快闪过的那抹不情愿也没逃开他的视线。
心忽然凉了一截，眼中暗芒一闪，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一丝自嘲的笑。
是了，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人心甘情愿的给他剥栗子呢？那些肯给他剥栗子的人早就魂飞魄散，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
温玉，他的好师父，也只是因为受制于他才如此作态。
怒火重燃，带着要毁天灭地的气势将季临的理智烧得摇摇欲坠。
温玉又剥开一个栗子，冷不丁看见季临瞳孔泛红，嘴角裂开一抹诡异的笑，心道不好，连忙将栗子塞入他口中。
“别急别急，都给你，全都剥给你！”
“师父既不愿，何必如此？”季临笑了笑，声音沙哑，上扬的眼尾尽显媚态，“不如……让我剥给师父吃？”
声音柔情似水，温玉背后却一阵发麻，她觉得季临想剥的不是栗子，而是她的头盖骨。
又来了、又来了！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温玉的生命、想法在他眼中还是可有可无、不需要在乎的东西，即使比不相干的人特别一点，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不能让温玉活下去，更不足以使温玉完成任务。
想明白这些，温玉用帕子擦了擦手，神色平静，“季临，为什么这几天不来见我？”
“……”
季临目光微沉，没有说话。
“因为不想？愧疚？还是……”温玉轻声吐出两个字，“害怕？”
害怕？
这两个字用来形容季临简直可笑。他是谁啊？他是无数魔修崇敬的对象，是魔域高高在上的魔尊，是顶尖仙侠门派殚精竭虑也铲除不掉的魔头……
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一个小小的温玉呢？
别说现在修为尽失的温玉，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温玉在他眼中也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为什么不来？”看穿季临的心思一般，温玉又问了一遍。
是了，为什么不来？
季临成名多年，这个世上能牵制他的东西少之又少，随心所欲惯了，也就没有必要去想这件事做还是不做，要做是为什么，不做又是为什么。
他把行动全付诸直觉，久而久之，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季临也不知道了。
眼前的季临陷入一种迷惘的境地，他不停的逼问自己为什么，却找不到答案。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滴下落来，季临头痛欲裂，眼前幻影重重。
好烦，为什么一定要逼问他呢？
杀了吧，杀了就不会这么多烦恼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最安静。杀了吧，只要把温玉杀死，就不会有人来逼问他为什么。
杀了吧，把她杀了……
季临脚下一晃，温玉想去扶他，还没触碰到手臂，就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推到在地。
长剑拖在地上，锋利的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条令人不寒而栗的裂缝。季临眼中一片通红，扭曲的笑容宛如天狗食月，带着窒息压抑与森然。
居高临下，剑尖所指正是温玉的喉咙。
性命垂危，她却毫无惊慌之色，笑容清浅，近乎温柔的看向季临，“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开心，那就杀吧。”
开心？是的，杀人能让季临从灵魂深处感到愉悦，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温玉要让他开心？
“为什么？”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为什么要让我开心。”
温润的眼神仿佛能包容万物，天地山川、日月星辰都在她眼中，再看过去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接着，季临听见她的声音，任由翻涌的血浪席卷全身，放弃一切、扔下一切的闭上眼睛，黑暗彻底降临前，季临似乎听见温玉在重复那句令他心动不已的话。
他听见温玉说：“因为你是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