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8章
卫若看向他,却见他又倒了半杯酒,没有多想,按住他抬酒的手臂,说:“别喝了。”
“放开。”
卫若没有被他的冷漠吓退,力道一分不减,平静的看着李叙的侧脸。
地方就那么大一点,他们之间的小争执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这群人中与李叙关系最好的当属程宇泉,这些年他一直跟在李叙身边,李叙的大事小事没有他不知道的。白天则朝他猛使颜色,让他劝劝。
程宇泉转一转食指上的戒指,笑眯眯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咳咳……”
白天则清了清嗓,正想说两句缓和气氛的话,卫若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她把酒杯从李叙手中夺了过来,在众人还没有反应之际,猛地仰头灌下去。
烈酒入喉,嗓子好像被无数根小刺同时刺入,血腥味翻上喉头。
“你疯了?”
李叙怒不可恕,从她手中抢回酒杯。半杯酒,现在只剩杯底浅浅一层,空荡荡的玻璃杯在李叙手中折射出酒吧光怪陆离的光。
身体里好像着了火,烧的五脏六腑剧痛。卫若软倒在李叙怀中,仰头看着他的下巴,喃喃道:“一点也不好喝……你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呢?”
她伸手想摸他的胡茬,眼前却出现了重影,怎么也找不准在哪。李叙按住她乱摸的手,一如多年前那样柔软纤细,中指上的骨节凸起一块。
卫若缩了缩手指,握成拳头,“不给你牵。”
这也和从前一样,还是不愿意和他牵手,李叙睫毛颤了颤,哑声问:“为什么?”
他像是被神判了死刑却不甘心的罪人,掰开卫若的手,五指不容置喙地插入她的指缝中,痛苦地等待一个不被期待的答案。
“因为……因为不好看。”
未曾预料到的回答。
“你好凶啊”、“为什么生气”、“你不想看见我吗”、“不许再喝酒了”……
醉酒的卫若话变多起来,尾音微微上扬,像在撒娇。
李叙闭上酸涩的眼睛,心里好像有一百条小鱼在轻轻啃噬。小有名气的驻唱歌手发出第一个音节,人群中爆发出一怔惊天动地的欢呼,男男女女在舞池中心疯狂扭动身子,大牌香水与烈酒的气息几经挥发,空气里漂浮着奢靡与空虚。李叙抱紧怀中的卫若,像苏联时期留下的雕塑,钢筋铁骨熔铸着不熄之火。
再睁开眼睛,眼底的苦涩已经消失,眼中像暴风雨夜的前夕,平静的让人害怕。
他抱起卫若:“我先带他回去。”
没有人敢挽留。
人是一种适应适应能力极强的生物,从零下七十摄氏度到零上六十摄氏度都能找到人类生活的痕迹,最初找不到卫若撕心裂肺失魂落魄之后,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所有的伤痛就像被野兽吃剩的尸骸,盛开的残肢断臂会在时间的研磨下变成一堆白骨,被掩盖在黄土之下。
可李叙的时间仿佛停滞在六年前卫若离开的那一天。是的,时间能抚平伤痛,但伤痛永远不会彻底消失。
它日日夜夜折磨李叙,他的恨意像古老庄园里藏在地窖最深处的酒,在时间的酝酿下愈发浓郁,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
而在今天,就因为卫若那句神志不清时说的话,他这六年的恨、怨、不甘都在顷刻间瓦解,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只要她能回来,他可以抛弃一切。
路边的房子逐渐变的低矮、陈旧,车在一条小巷前停下。司机打开车门,李叙把卫若抱下车。
衰颓的筒子楼在黑夜的映衬下,逼仄的无可救药。蛛丝在角落生根发芽,灰扑扑的墙壁上布满真菌的痕迹。楼道的角落放着积灰的木箱、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的自行车,阴暗处传来一股尿骚味。
李叙住在二楼走廊尽头。这是他当年和卫若一起租住的小屋。他没有住过别的地方。
拿钥匙开门不小心惊动了卫若,她在李叙怀中悠悠转醒,神智还不够清明,咕哝着说:“到家了吗?”
李叙眼神一暗,“嗯,到家了。”
一进门就是客厅,靠窗放一张铁架子床,被子在床上皱成一团,床位放一张木制椅子,乱糟糟堆着些衣服,看不出来洗过与否。椅子旁边,贴墙放着的是一米高的小冰箱以及一台笨重的老式电视机。对面有一张沙发,仅够两个人坐。沙发右边的五斗橱里,放着做菜用的锅碗瓢盆。
最右边的墙上有房间内的唯一一道门,打开就是卫若的房间,只放了一张单人床、画架、不大不小的衣柜几乎把空间全部占满。
长期没有住过的房间,看起来比外面还要干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衣服柔顺剂的味道,李叙把卫若放在床上。
啪嗒一声,卫若的手机从衣服口袋里滑出来,掉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李叙帮卫若盖好被子,弯腰捡地上的手机。
接触到手机的那一刻,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震动声在寂静的也里格外刺耳,李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洛叶。
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下午在展厅看见的画面,会是那个人吗?李叙挂断电话。下一秒,同样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床上的卫若似乎察觉了什么,发出一丝□□,翻了个身。李叙眼神微动,眼中不再掩藏的占有欲像是熊熊烈火,燃烧他仅剩的理智。
把她关起来!
关起来!
疯狂的思想在脑内叫嚣,残存的理智宛如在狂风暴雨中航行的小船,下一秒即将被掀翻。
李叙艰难的从卫若身上移开视线,关了手机。
最后一丝光亮被吞噬。
李叙拿着卫若的手机走出去,门悄无声息的被关上。
咔哒一声。
李叙扭了一下门外的钥匙。
他们住在二楼,楼下是一户刚生完孩子的小夫妻。卫若每晚在小夫妻的吵架声中入睡,在孩子的哭喊声中醒来。紧接着,隔壁王奶奶家开始做早饭,铁铲碰撞铁锅发出清脆的响声。街上传来电动车、自行车的喇叭声,上早班的人、学生正在路上。随后,这些声音像消失了,又或者是融入了更大噪音,分不出是谁、是什么发出的。
老街早晨是由各种微小、不起眼的声音唤醒的。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在卫若裸漏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她的皮肤很白,像最清透圆润的羊脂白玉。手指动了动,卫若睁开眼睛。
熟悉又陌生的坏境把她带入一个虚幻的时空,仿佛她还是十多岁,睁眼就要匆忙赶去学校,一头闷进画室,进行枯燥无味、成千上百遍的练习。
她坐在床上静默了五分钟,楼下没有小孩子的哭闹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母亲撕心裂肺地喊儿子起床上学的声音。
衣服都是完好的,外套放在床脚,手机在衣服口袋里。用手指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李叙坐在沙发上,瞳孔昏暗,眼里的红血丝触目惊心,眼下有一圈明显的青黑。
茶几上的烟灰缸装满了烟头,昭示着他一晚上的成果。
“醒了?”他将抽了半截的烟暗灭在烟灰缸里,“吃饭早,吃完了就走。”
包子、馒头、豆浆、油条、汤圆、馄饨……他将市面上能买到的早餐买了个遍,本就被杂物占领的茶几更显拥挤,几乎没有一寸空余的地方。
“太多了。”卫若轻叹了一声,轻的不像在和他说话。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
卫若早上喜欢吃汤面,李叙给她做了三年早饭,怎么会不知道呢?
但这次她却理解李叙的意思,就像六年前阳光开朗、不会被打倒的李叙,与现在这个不修边幅、窝在沙发上抽烟的李叙一样,都是李叙,却有不同。
人是会变的。
但李叙就是李叙,永远不会是别人,卫若想。
她的房间也永远是她的房间,不会改变,不会是别人的。
她要住回来,她理应住回来。
不管是为了永远的李叙,还是为了没有改变的房间。
心中有了决定,吃早饭这件事就变得无关紧要起来,甚至还阻碍她去实现她的想法。卫若没有坐下。
“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风一样打开防盗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像是劫后余生,刚逃出龙潭虎穴的小鹿,急不可耐,一秒也不愿意多待。
李叙保持着卫若离开前的动作。昨夜无数次反锁、打开、反锁、打开……想把卫若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占为己有的年头深深折磨着他。
天蒙蒙亮起,卫若随时都会醒来,李叙心中的反复、纠结在此刻达到峰值。
只要他反锁房门,卫若就会永远属于他……
这个诱惑太大,让他的血液沸腾不止。
就在这时,胸前微微坚硬的触感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从外衣内侧的包里拿出钱包,里面几乎没装什么钱,除了上次从司机那里换来的两百块钱,就是一些小额的钞票。放卡的位置微微突出,李叙从里面艰难的拿出一张叠了四叠的横线纸。
他缓慢而小心的打开那张纸,每一次触碰都让他胆颤心惊。折痕很深,轻轻一撕就能四分五裂,纸上画了一个侧脸,犹豫时间久远,黑色的碳素笔默在纸上晕开,看起来有些模糊。
这是卫若在离开前送给他的画。
她像鸟儿一般扑进他的怀中,就为了把这张画交给他,接着又扇了扇翅膀,展翅高飞,飞向遥远的未来,飞去李叙找不到的地方。
是因为想逃离他才不告诉他的吗?是因为厌烦他的跟随吗?他这么让她苦恼吗?
李叙的手紧握在钥匙上,钥匙坚硬的轮廓深深印入手指中,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般,越握越紧。
她是一只永远也关不住的天鹅,而他只能在地上发烂发臭。
李叙痛苦的发狂。
冷掉的面条在碗里发涨,浮在表面的红油凝结成一片,李叙打开塑料盒,把凉透的汤面机械的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