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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你别过来。roufengme”阮阮听见祁慎的脚步声, 却并未抬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你想起来了。”
阮阮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她抬起脸来, 脸上并无泪水, 只是双眼湿漉漉的,像是迷失在雪地里的小鹿,她看着祁慎, 却又像是看着虚空, 轻声道:“想起来了。”
祁慎就站在原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 想安慰她, 却觉得什么话都苍白无力。
他多想跨过那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去抱住他独自在黑暗中煎熬的姑娘。
她曾经那样相信他,忽然面对那样的情形,她当时是该有……多绝望。
祁慎向前迈了一步。
“你别过来。”
“阮儿,一切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阮阮的眼珠动了动,终于将视线落在祁慎的脸上。
“我不知那十年,你一直受着这样的煎熬折磨,若我……算了, 都过去了,真的永远过去了,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碰阮儿一下,也不会让阮儿自己一个人了, 再相信我一次, 好不好?”祁慎站在离床两步之外, 目光柔和,声音缱绻,用尽了他一生的卑微和乞求。
阮阮看着他,眼中的惊恐之色越发浓重,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双眼涌出了无数的眼泪,猛然间,她扑向了祁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祁慎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将滚烫的热泪滴落在胸口,她哭得难过哽咽,细细的手臂却紧紧抱住祁慎的脖子,仿佛那是她救命唯一的浮木。
“莫哭了,被欺负了就狠狠报复回去,这才是我的好阮儿。”祁慎轻轻拍着阮阮的背,柔声安抚,直到阮阮安静下来,才将阮阮放回床上。
他单膝跪在阮阮面前,抬起阮阮的下颌,目光微沉,“莫要再哭了,我会忍不住现在就去把司马廷千刀万剐了。”
他说得很轻松,可却是极力压制着愤怒的轻松,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司马廷一刀刀剁碎,去把罗衡抽筋扒皮,可是阮阮现在的情况不好,他还不能离开她去杀人。
阮阮的头脑渐渐清晰,她脑中的记忆渐渐被捋顺,心绪也稍稍平复了一些,她低头看着祁慎,伸出手指落在了祁慎的眉间,想要抚平他皱起的眉心,声音闷闷的的,“不要……总是皱眉。”
于是祁慎便展眉,他握住阮阮冰凉的手,在她的手心轻轻亲了亲,哑声道:“我那时不应因为生气,就用司马廷吓你,即便我能保你平安,也不该让你陷入那样的惶恐中。”
祁慎早先也因为这事满怀愧疚,可到了此时此刻,他的愧疚更添千倍万倍。
“我……原谅你了。”阮阮神色还有些恍惚。
祁慎没说话,伸手抬起阮阮的一只玉足,用手轻轻拂掉足上的灰尘,然后又抬起另一只,为她拂去足上尘土。
他吹灭了灯,上床抱住阮阮,轻声道:“你如今受不得累,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睡吧。”
阮阮“嗯”了一声,把脸贴在祁慎胸口,很快便沉沉睡去。
阮阮睡着,祁慎却披衣起身,钊铭已在门外候着,祁慎有差事要交给他。
“去给薛白和骆承传个消息。”
薛白和骆承便是祁慎安插在司马廷身边的人,司马廷事败之后,身边大部分人都被处置了,但司马长平并不想让司马廷死,便准许他留了薛白和骆承在身边护卫。
主子这是……要动太子了?
月光之下,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抬起,祁慎仰头对月打量着自己的手,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这颤抖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明显。
那是他无法压抑的杀意。
他现在、就想去把司马廷的脑袋拧下来!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才再次回到屋里去,床上的少女睡得极沉,她的脸放在枕头上,显得有些娇憨。
祁慎上了床,抱着阮阮,思考怎样让司马廷死得更痛苦一些……——
平康城外的行宫,本是皇家夏日避暑之地,如今却囚禁着废太子和废太子妃,既然是已废的储君,日子自然不好过,但行宫之中的人也不敢太过分,吃食物品自然也不敢少。
冯清婉的母族已尽数被诛杀,司马廷在朝中的助力也被尽数拔除,如今二人被困在这小小行宫之中,已是穷途末路。
子时,司马廷忽然听见细微的敲门声,然后便听见了自己护卫的声音。
“殿下,请陛下随属下速速离开行宫。”
司马廷先是一愣,随即却心中生出狂喜,到底是有人真心拥戴着他的!不管怎样,只要离开这囚笼,他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他拉开房门,见门外是骆承,骆承身后不远处的薛白正在持剑望风。
“我兄弟二人承蒙殿下赏识厚爱,如今见殿下龙困浅滩,势要结草衔环相报,故而我兄弟二人暗中筹谋,今夜终于寻到了机会,刚刚已经解决了宫门处的守卫,殿下快快随我们离开!”骆承压低声音,神色焦急。
司马廷长得像沈皇后,只是眉眼阴鸷,带着些女气,他母亲是皇后,沈家又权势滔天,自小便被立为储君,他想要的只要开口就能得到,所有人在他的眼中都如蝼蚁,可如今却有蝼蚁来救他。
司马廷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动容之色,只是这动容也只是浮光掠影。
“离开这里可有地方能去?”
“殿下放心,我们早已联系了泽州的起义军将领,他们愿意拥立殿下为帝。”骆承恭敬道。
仿若一道天光闪过,司马廷心中骤然狂喜!泽州生乱之事他也有耳闻,若是泽州的那些乱民能够为他拼命,他必能重夺天下!一切即将重回他的手中!
他一定要好好利用泽州那些乱民,即便不能重回平康,也能在泽州称帝,但若是能重夺熙陵,再想法子除去那些乱民便是,毕竟他们谋逆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司马廷不再犹豫,他甚至什么都没带,便跟着骆承薛白二人踏上了自己的不归路。
骆白询问是否要带上冯清婉。
“不必了。”
冯家已经没了,冯清婉也毫无用处了,此时带上她只是累赘。
三人顺利从行宫离开,出门便上了马车,车轮滚滚而行近一个时辰,骤然停下。
“怎么了?”司马廷心中一慌。
马车外静悄悄。
几息之后,司马廷的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死寂,掀开了车帘。
入眼便是一片荒山,然后他看见了站在路边的人。
他睁大了眼睛,竟然是……祁慎!祁慎身边还站着个女子,只不过头戴兜帽,看不清脸。
司马廷指着祁慎,声音微颤,“你怎么能站起来?你的腿……你想干什么!”
祁慎向司马廷走了一步,越发加重了他的恐慌,司马廷仿佛见了鬼,顿时跌坐在马车上,“你别过来!骆承护驾!护驾!”
平日倨傲骄矜的司马廷,此时如同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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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管是骆承还是薛白,都一动不动。
“你们杀了他,快点杀了他!”
两人依旧一动不动,祁慎眉眼微敛,道:“太子还记得那个夜闯东宫的刺客吗?”
司马廷头脑迅速转动起来,他看着眼前的祁慎,渐渐将他的身形与那刺客重合在一起。
那刺客进了东宫,却不急着取他的性命,而是将东宫之中他豢养的高手尽数斩杀。
“殿下觉得,我之前杀光东宫里的高手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为了……清空他的身侧,换上薛白和骆承!
“你们都是他的人!”司马廷怒视着马车外薛白二人,目眦欲裂。
他以为这是他走向帝位的路,没想到是他的黄泉路。
骆承脸上尽是鄙夷之色,哪还见之前的恭敬,他一刀砍断马车上的绳缰,马车失去了平衡,猛地砸向地面,把司马廷甩了出来。
司马廷的身体滚了几圈摔在祁慎脚下,然后又被祁慎一脚踢出了几米远。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司马廷捂着胸口咳出了一口血,眼中满是愤怒。
“你想杀了我?”
司马廷能感觉到祁慎身上的杀气,可是他与祁慎也并无什么血海深仇,他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这时他看清了祁慎身旁女子的模样,姣丽蛊媚,娇弱无骨,正是曾落在他手中的白阮阮,难道是因为她?
司马廷觉得这样的想法不但可笑,而且荒唐!不过是个女人,祁慎何至于就要杀他?何至于啊!为一个女人?
祁慎走向司马廷,声音里毫无温度,双目寒意摄人,“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可我不会告诉你缘由,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就当我是为那些死在你手中的女子报仇吧。”
这算是什么缘由?为了给毫不相干的女人报仇,所以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死在司马廷手上的女人确实不少,各个死法凄惨,但不过是一条条的贱命,即便是死在了东宫里又怎么样,从来没有人敢追究他的罪责,祁慎又为什么要多事!
“我不过杀了几个女人,又不干你的事……”司马廷脑中灵光一闪,看向祁慎身后的阮阮,道,“当初也不过是掐了她,你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
第92章
看着眼前的杀神, 司马廷努力冷静下来。祁慎能这样轻松地把他从行宫弄出来,说明势力已经不小。
所有人都以为祁慎是一个傀儡,却不知他一直在暗中谋划, 至于谋划什么……只怕是为祁家正名。
若祁慎想杀他, 为什么不早动手?
只怕也不是真的想杀他,而是想要与他做交易,让他成为祁家平反的助力。
想到此处, 司马廷冷静了许多, 他故作轻松地抚了抚衣袖,问道:“侯爷想要平反祁家的冤屈吧,若侯爷能让我登上帝位, 我定在登基之日为侯爷平反。”
“不必了。”祁慎声音阴冷, 他走向司马廷, 缓缓蹲下身,轻声道,“你活在这个世上,让我无法忍受。”
下一刻,司马廷的脚踝发出“咔嚓”一声,剧痛让司马廷哀嚎起来。
司马廷喜欢折磨人,他也喜欢折断别人手,那时他只觉得刺激和享受, 如今轮到他自己,却无法忍受。
“疼吗?还会更疼的。”
妖魔一般的男人再次出手, 折断了司马廷的另一只脚踝,此时司马廷已经疼得无法出声, 他像是一条窒息的鱼, 无力枉然地挣扎着。
一声声让人胆寒的“咔嚓”声在山谷响起, 漫长的折磨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若是平常人,只怕早已晕厥过去,可祁慎给司马廷吃了保命镇静的药,让他保持着清醒,感觉也更加灵敏,所以痛苦是双倍的。
这一刻,司马廷感受到了绝望。
他也应该感受绝望,感受那些女子们同样的绝望。
他身上有二百零六块骨头,除了头骨尽数被折断捏碎,碎裂的骨头不断摩擦刺痛他的皮肉,让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祁慎欣赏着司马廷的凄惨模样,他的手依旧在抖,他觉得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他想让手上沾满鲜血,沾满仇敌的鲜血。
他的眼中毫无情绪,只是疯狂渴望杀戮和折磨,他看着满眼绝望的司马廷,唇角微微挑起,“若你觉得冤屈,那就怪你上辈子造的孽吧。”
司马廷瞳孔微张,他已经完全绝望了,浑身的骨头被捏碎,哪里还能活?身上的疼痛剧烈又清晰,让他恨不能就这样死了!
“你杀、了、我、吧!”司马廷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他如今也不肖想帝位了,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死!
“想死?”祁慎冷笑一声,接过薛白递过来的匕首,仔细打量着雪亮的锋刃,他的手指修长,指尖轻轻捏着匕首的姿态极优雅,“手艺好的师父能割肉一千刀而犯人不死,我的手法差一些,但也会努力让殿下多活些时间,割了殿下的肉,还会给殿下上药养伤,殿下千万不要害怕。”
司马廷怎么可能不害怕!他以为自己不怕死就够了,可他现在怕自己死不了!
割了肉,养好伤口,然后再割肉……
他是疯子吗……
然后不等司马廷言语,祁慎手中的匕首便贴近了司马廷的眼眶——便从这双眼睛开始吧。
匕首的尖端靠近司马廷的眼珠,尖端却在即将碰到眼珠的时候停住了。
祁慎的衣袖被拉了拉,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他低头看着紧攥着自己衣袖的小手,眼中的戾气稍稍收敛,他抬眼看向阮阮,柔声道:“先回车上,这里……很快便好了。”
攥住衣袖的小手并未松开,手指反而收紧了些,阮阮水润的眸子看向已经惨不忍睹的司马廷,然后转眼看向祁慎,她摇了摇头,声音柔柔的,却很平静,“已经够了。”
薛白和骆承少时家乡闹饥荒,逃命出来时被祁慎所救,又教授武艺,也是跟了祁慎七年有余,知道祁慎心中的恨意如渊,亦知祁慎的性子,并不觉得这个柔弱的姑娘能阻止得了主子。
然而下一刻,他们便知自己错了。
祁慎将匕首递给还给薛白,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洁白的帕子仔细擦净了手,然后才摸了摸阮阮的头,他在她的头顶轻轻亲了一下,尽数敛去了眼中的杀意,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阮儿先回车上去,我会给他个痛快。”
阮阮点点头,未看司马廷一眼。
司马廷是她十年噩梦的起源,这个噩梦在今夜终于完全醒了。
直到车帘放下,祁慎才收回了目光,他重新蹲在司马廷面前,看着他,眼中的戾气杀意再次凝聚,且比之前更盛。
司马廷神色稍缓,他听到了阮阮和祁慎的话,觉得至少能得到个痛快,却听祁慎低声讥讽道:“殿下真觉得我会放过你么?”
司马廷只觉浑身一凉,虽然如今身上的皮肉都在,却仿佛已经被一片片割了下来,此时此刻,在即将被杀的时候,司马廷依旧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祁慎非要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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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
他的确想过把白阮阮抓进东宫,他看见那样娇弱清纯的女人就想要狠狠蹂|躏,可后来唐满城说倾心于她,他便也压下了自己的想法,即便后来知道白阮阮就是江榕,他也不过是掐了她的脖子罢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白阮阮便被季悯行带走了。
若再说与祁慎什么冤仇,也不过是讥讽挤兑过祁慎罢了,纵然祁慎心胸狭窄,何至于就要将他千刀万剐了!
“这山上有狼,把他送到狼窝去,看着他,被吃干净。”
司马廷听了这话,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你杀了我——”
他的下巴被卸了下来,再也发不出声音,下一刻便被薛白和骆承架了起来,几息之间便消失在密林之后。
祁慎看了一会儿司马廷消失的方向,才整理了自己的衣衫,然后往马车边走。
车上,阮阮的头靠在车壁上,长长的睫毛微垂,听见祁慎的声音,她睁开了眼,双眸如水,声如夜莺,轻轻唤了一声,“侯爷。”
“乏累了吧。”祁慎走过去,伸手去揽阮阮的身子,“这就回府了。”
阮阮点点头,把脸安心贴在祁慎的下颌,并不问司马廷的情况。
她阻止祁慎再对司马廷用酷刑,并不是不忍心,她那地狱一般的十年,让她清清楚楚、又一遍一遍地接受司马廷的凌|辱和折磨。
或许那是罗衡所造的梦境,但那梦境里所有的事都是真是发生过的,都是司马廷曾经对她做过的。
阮阮亦恨不得将司马廷抽筋扒皮,但她不希望祁慎真的做到那一步,她知道祁慎的手不干净,可她依旧希望他的手能尽量少沾污血。
或许在别人眼中,祁慎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魔头,但她知道祁慎是怎样走过了那阴暗绝望的十年……
阮阮把自己微凉的手塞进了祁慎的掌中,小声道:“等平康的事了结,我想离开平康。”
祁慎神色一动,低眼看着阮阮,笑意从眼底逐渐泛出,却不说话。
他以为阮阮是想和他回凉州。
他想起之前和阮阮说过的话:给我生个孩子吧,等孩子大一些,女孩儿就教她知书识礼,男孩儿就教他骑马射箭,凉州的马膘肥体壮……
阮阮的手被祁慎抓住,她一愣抬头,见祁慎眼中的笑意已敛去,他的眼深不见底,像是寒夜里的深潭。
“我很高兴。”
他再次伸手去抱阮阮,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把玩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下个月,阮儿陪我一起去吧。”
阮阮反应了一会儿,猜想应该是祁慎做的局要收网了。
“好。”
第二日,行宫传来消息,说是废太子逃跑了,虽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泽州民乱不止,北面边境又有异动,放了这废太子出去,恐怕再出波折,所以宫中还是下命追捕。
然而派出去寻找的人一波又一波,却没带回任何消息,司马廷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寻不到半分踪迹。
冯清婉的面前是一条洁白如雪的白绫,她如今才十九岁,鬓角却已有了白发,面如死灰,眼无生气。
其实从冯家被连根剪除那日开始,她便知道自己有这一天——于旁人而言,她一点价值都没有,于司马廷而言,她没了冯家的助力,便不如刍狗。
可她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呢,她明明并没有做错过什么,她听了父亲之命嫁给司马廷,父亲让她做什么,她便乖乖做什么了啊!
即便司马廷从不像一个男人那样要她,即便司马廷不行,即便司马廷用鞭子抽她,她都没有抱怨过啊,为什么她乖顺听话,却走到了这一步。
冯清婉想不明白,可是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想了,天快亮了。
她颤抖的指尖摸了摸白绫,觉得那白绫像是冰一样冷,寒入骨髓——
山盂郡,阳兴寺。
佛堂内,素衣云鬓的女子跪在蒲团上,她双手合十,微闭双眼,诵完了一遍《无量寿经》才睁开眼。
她的眼睛澄澈,由于常年礼佛,又总住在佛寺里,气质淡然悲悯。
侍女见她做完了早课,忙上前搀扶,神色也有些焦急,“京城来的马车就在门外,老爷让人捎话来,说让姑娘赶紧从后门离开,姑娘却还在这礼佛,真是急死人了!”
李惜慈站起身,拍了拍侍女的手,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俞月已经急得直跺脚,“老爷说京城来的是皇城司的人,让小姐进京准没好事,小姐快跟我从后面小门走吧,家里的马车已经等着了!”
李惜慈双目如水,她的手指轻轻摸了摸手腕上的碧玉手镯,反过来安抚俞月,“皇城司要我去平康,李家又是平头百姓,想逃谈何容易,但实在也不用逃,他们不过是让我……去认人的,认完了人我自然也就没了用处,更没有为难我的必要,你现在就回府去,告诉父亲,我一走,立刻乘船北上,去阳蜀等我,平康事了,我就去阳蜀找你们。”
俞月拧着眉,不知自家的小姐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正要开口,却见李惜慈眼中神色一肃,竟是不容反驳的模样。
李惜慈如今不过双十的年纪,却有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沉稳,她本定了一门好亲事,可是中间却生了变故,结亲的霍家犯了事,与她定亲的霍鲸也在押解回京的途中落水身亡,李惜慈的婚事便耽误了。
李家本是书香门第,先祖曾为太傅,但到了李惜慈父亲这一辈,却不曾入仕,只生了李惜慈这一个女儿。
李惜慈的身上虽曾有婚事,但到底也不曾真的成婚,加上李家在山盂郡开设书塾,广结善缘,李惜慈也才名在外,这些年来求亲的人倒是不曾断绝,只是李惜慈不曾应承,人们都叹李家小姐是动了出家的心思。
俞月虽是自小跟在李惜慈身边的,却也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坚毅,并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劝得动的,不禁红了眼睛。
李惜慈缓了神色,又细声细语安抚了俞月一阵,才勉强把俞月哄走了。
殿内只剩下李惜慈,女子面似芙蓉,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端庄却也清冷,她牵裙朝着城中的方向缓缓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毫不迟疑地走出了大殿。
一辆马车正停在山门口,马车旁站着个灰衣女子,她模样普通,却眼神肃杀,见李惜慈从寺内走了出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李惜慈做了个福,她纤细的肩膀上只系了个小包袱,怀中却抱着个大大的木盒,神色坦然。
这倒让来接人的柳凌稍稍意外,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了李惜慈来,模样是好模样,气质也是温婉清淡,比京城的大家闺秀还端庄,却又沉稳非常。
“李小姐不带丫鬟?”
“我那丫鬟胆小,恐怕见不得京城的场面,便免了她随我去担惊受怕。”李惜慈淡淡一笑,便主动上了马车,还自己放下了车帘,丝毫没有恐惧或局促之感。
柳凌愣住——被皇城司找上,就是被麻烦找上,所有人都厌恶皇城司,更惧怕皇城司。
可眼前这个女子,明知自己将面对的境地,却还能这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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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实属难得。
柳凌其实已经做好了绑她回去的准备,李惜慈却这样配合,不禁对她生出一丝好感来,她对远处藏匿的手下做了个手势,便驾车往官道方向走。
平康城,皇城司密室内。
一封密信才送到了崔息的手上,在密室幽暗的灯光中,崔息拆开了那封能揭开一切隐秘的信。
信只有两页,写的是唐满城的父母情况、他的年纪、身高、模样和一些身体特征。
唐满城父母早丧,在故乡虽没什么特别近的亲人,却有邻居,这些信息自然就是从邻居那里得来的。
从这份密信上的描述,崔息可以断定如今招摇过市的唐满城是假的。
自从江家的宝藏不翼而飞,昭明帝就开始怀疑唐满城了,因为不管是滕州魏双的死,还是白阮阮身份的暴露,都和唐满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唐满城自入仕起,便审时度势,先是投靠了皇上,又在皇上的授意之下在太子和瑞安王之间周旋,不管是眼界还是手段,都绝非一个乡野书生应有的。
崔息得到昭明帝授意后,便一直在查唐满城,只是毫无头绪,直到有一日,崔息禀事后从殿内出来,见唐满城站在廊下看天,那侧脸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霍文澄。
霍文澄是受先帝依仗的重臣,时任殿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熙陵银钱之危并非一日,但因霍文澄颁布的新税法,竟给了熙陵十年的喘息之机,若是霍文澄的税法能够施行下去,如今熙陵的处境应是不同的。
后来昭明帝杀兄继位,起初也对霍文澄礼待有加,后来却因霍文澄极力反对新帝重建皇宫,推行重税酷吏,使得昭明帝对他心生嫌隙。
再后来,随着新税法的推行,触动了朝中大多数高位者的利益,昭明帝又需要这些高位者的支持,所以很快,霍文澄被当时的户部侍郎薛杰毁谤,罗织罪名近百项。
霍文澄被连夜带进宫中,他看着桌案上的厚厚的毁谤自己的文书,又看着站在玉阶之下的爱徒薛杰,终是未发一言。
接下来便是昭明帝的雷霆手段,一夕之间,霍家老小尽数下狱,风雨来得又快又急。
平康之中的权贵者终于能安睡了。
几日之后,关押霍家老小的监牢忽然失火,霍家老小几十口尽数被烧死在牢里。
自此霍家就只剩一个十六岁的儿子霍鲸,这个儿子自小身体不好,所以放在了气候温暖的山盂郡。
霍文澄曾在李家的书塾启蒙,又拜李洵为师,所以和李家关系很近,便将霍鲸放在李家教养。
后来李洵老来得女,起名惜慈,少年少女相处融洽,李洵和霍文澄商量后,便给两人定了亲事。
如今李家出了事,霍鲸自然也无法逃脱,朝廷的人带霍鲸回京的路上遇到洪水,霍鲸和押解的人落入洪水中,三天后洪水退去,才在下游岸边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
崔息却在层层迷雾之后,在那夜唐满城的侧脸上,窥探了一丝真相,只要等李惜慈到了平康,认出唐满城就是霍鲸,便能打开一个缺口,说不定还能找出魏双刺杀案、江家宝藏失窃的线索。
如今泽州的形势危急,平康危若累卵,朝廷要将无将,要钱无钱,若能让江家宝藏失而复得,便能扭转局势。
而此时,能解开崔息疑惑的女子正站在河边,这条河没有名字。
霍鲸就是从这里落水的。
李惜慈并没有带祭奠用的器物贡品,所以只是在河边站了站,此时天气已经凉了,却比北方要暖,霍鲸在山盂郡生活了十年的时间,最喜欢的就是这里不冷不热的冬天。
女子站了一会儿,转身想走,却又停住脚步,她想了想,从袖中抽出一块半旧的帕子,那帕子被风吹到了水中,水中央荡出几个波纹,将那块半旧的帕子拖拽进了河底。
李惜慈不再耽搁,转身上了马车——
阮阮这几日依旧睡得不好,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一只吞噬怨气的凶兽,饥渴又焦躁,不停搅扰着阮阮。
府中的花草枯萎了,便再换一批花草,这院子里本有一棵近百年的老树,虽无人侍弄,却也葱葱茏茏,但即便是这棵老树,也因阮阮的缘故而枯死了。
阮阮住的院子里不再养鸟,阮阮不唤人,绿岫也不再进院里,只祁慎回来后,院子里的人才多一些,阮阮不想让祁慎睡在身边,赶了祁慎,他也不走,又加上她还是时常见鬼,有些害怕,便也不再往外赶祁慎了。
辛鸾有时会和威猛大人一起过来,这一人一猫最近相处得竟格外和谐,比如此时。
辛鸾在院子里用黄泥垒了一个火炉,火炉下的柴火烧得红彤彤的,红彤彤的柴火堆里还埋着几个白薯,火炉顶上的砂锅正冒着腾腾的白气,飘出浓郁的肉香。
一身绛色的少年蹲在炉火旁,黑发被一条发带束起,显得身姿挺拔英气,他一面用手中的蒲扇不停扇着炉火,一面伸手扒拉开想靠近炉火取暖的威猛大人,嘟囔道:“你躲远些,别烧了毛。”
威猛大人瞪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走到阮阮身边,肥硕的身体一跃上了石桌,靠着暖水壶趴了下去,屁股对着阮阮,一副不乐意搭理她的样子。
阮阮此时也是一肚子的气,她先前那样相信威猛大人,谁知威猛大人竟一直在骗她,如今她的身子就像是无底洞,每天都需要吸纳无数的怨气进去,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一天都要愁死啦!
阮阮越想越气,又看见威猛大人屁股上那撮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像是在故意挑衅她一般,一时间恶向胆边生,伸手快速把那撮毛揪了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
威猛大人缓缓转头看向阮阮,它棕黄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胡子微微抖动,从嗓子眼里发出低低的吼声,显然已经气急。
阮阮捏着手里这撮毛,一时间也有些后悔,她看见威猛大人的爪子已经伸了出来,竟将手中的毛重新塞了回去。
威猛大人只愣了一瞬,便比之前更加愤怒起来,它弓起身子,呲出了獠牙,眼看就要冲向阮阮的时候,却凭空出现一只手捏住了它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
威猛大人越发愤怒,瞪着捏住自己脖颈的辛鸾疯狂挣扎,锋利的猫爪乱抓,辛鸾却没撒手,威猛大人挣脱不开,便只能对着阮阮大骂:【你这个疯女人!你揪我毛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揪我毛!】
想起灵魂被囚禁的十年,阮阮也有些气急,张口便道:“你骗我!还不是因为你骗我!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的被……”
少女眼睛通红,声音有些颤抖,却说不下去了。
阮阮咬了咬唇,缓缓摇了摇头,渐渐平静下来,小声道:“算了,又不是因为你。”
她觉得即便自己被折磨了十年,也和一只猫没有干系,它只是骗了自己,所以不该把气撒在一只猫身上,于是转头便往屋里走。
“哎哎哎!白薯马上就熟了,你别进屋啊!”辛鸾叫了两声,丢下威猛大人,追着阮阮进了屋里。
阮阮趴在窗前的小几上,也不知哭是没哭,辛鸾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平白无故和一直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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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脾气,你看把我挠的。”
阮阮本想自己安静一会儿,谁知辛鸾竟跟了进来,闻声看去,就见辛鸾的手背上两道血痕,几滴血珠子正从他的指尖滴落。
第93章
阮阮给辛鸾包好了伤口, 便恹恹的靠在小几上,也不说话。
辛鸾见她心情平复下来,便又推了推她的肩膀, “你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之前好好的,怎么那猫忽然就发了疯?”
阮阮找回了那十年的空白记忆,但这其中涉及的事情太过诡异隐秘, 阮阮也不想同辛鸾说, 于是只道:“你也别相信它,它心眼坏着呢。”
“你能听见它说话,我可听不见, 它自然骗不着我。”辛鸾再次推了推阮阮, 劝道, “行啦,先出去吃烤白薯了。”
两人出了门,见威猛大人站在廊下望天,那背影竟有些……孤寂?
辛鸾推了推阮阮,扭身走到火炉边,用棍子把埋在里面的白薯扒拉出来,拍了拍白薯上的灰,掰下一半塞到阮阮手里, 然后阮阮就感受到了白薯的灼热。
就在阮阮被烫得要松手时,辛鸾却又伸手接了过去, 少年仔细剥掉白薯的疲,露出里面白软糯香的薯肉来, 然后再次递给阮阮, “吃吧吃吧。”
晚间下起了雪, 鹅毛一样的雪片落在地上发出“簌簌”声响,已过了晚膳时间,祁慎却还未回来,只让人告诉阮阮不用等他。
阮阮的身体不舒服,草草用过晚膳便在软榻上养神。
她的躯壳看起来完好精致,可里面已经在渐渐腐烂,阮阮知道她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但如今已经是十一月末,再有几日就是十一皇子的满月宴。
祁慎筹谋多年,为的便是那一日吧。
阮阮不想在这个关口让祁慎分心,她希望他多年的筹谋能得偿所愿,希望司马长平得到应有的报应。
羊角灯内的蜡烛爆出一声响,屋内烛光一闪,一缕红烟凭空凝聚成一个女子身形。
女子长发垂地,一身血色红衣,眉眼含怨带恨,正是那从甜井村开始便一直纠缠阮阮的十世怨女。
自从离开甜水村,怨女便总来折腾阮阮,先前十多天出现一次,近些日子却每日都来,阮阮起先被怨女恐怖的模样吓得哭了好几次,后来看得多了,阮阮便也习惯了些,只是心里依旧害怕。
阮阮小心咽了咽口水,低眼抱怨道:“你能不能别总来缠着我啊……”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颤音,白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由于太过用力,指尖已经没了血色,她既怕且惧,又无法向别人求救,只能小声求着面前的怨女。
一只毫无血色的手覆盖在阮阮的手背上,怨女声音阴冷中掺杂着怨毒,“你这具身体都快烂了,不如趁它还能用给了我吧,我一定好好的珍惜这身子,有了我的怨气,你这身子也不至于从里到外烂透。”
寒气自怨女的掌心渗透过来,激得阮阮的背脊寒毛倒树,她别过脸,把手从怨女掌下一点点抽了出来,声音虽小却很坚定,“就是烂了也不给你。”
怨女的笑声刺耳难听,她满眼坏笑地看着阮阮,“小姑娘,何必呢,你知道自己快烂了,不仅不告诉那心疼你在意你的男人,却还要藏着掖着,不过就是害怕他嫌弃你,但天下哪个男人不是如此呢?不若就把身体给了我,你我结合便能使这具身体成为真正的怨气炉鼎,天下怨气皆聚在这具肉|体之内,是无穷的力量,世上生人邪魔皆为你我所驱遣,区区一个男人又有什么重要。”
怨女说到兴起,竟在软塌上坐了下来,她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像是腐烂的海草一般堆阮阮脚边,浑身散发着刺鼻的腥气,也不知是因为在井中待久了,还是怨气缠身的缘故。
怨女的魂魄经历了十世的绝望,积累了无数的怨气,她虽然与阮阮隔了一臂的距离,身上的怨气却似小蛇闻到了血腥一般探出头来,寻着阮阮的方向游移过来。
怨女也注意到了,但却毫不在意,她微微抬起漆黑的眼珠,笑得阴恻恻的,“这些怨气先给了你也没什么,反正早晚你的就也是我的了。”
阮阮胆子本就小,和怨女挨得这样近更是不敢看她,只紧攥着衣袖,拿眼瞟着地面,还想说服怨女,“我就是烂了,也不会同意你进入我的身体里,我更不想驱遣别人,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怨女听了这话,青白色的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缓缓朝阮阮俯过身来,寒气也侵了过来,像是冬天深夜里的寒潭,把阮阮的寒毛都激得立了起来。
“你摆脱不了我了,我知道的。”
此时夜已经深了,屋内外安静异常,怨女阴恻恻的声音像是诅咒,有那么一瞬间,阮阮竟忽然迟疑了。
两人僵持许久,院内兀地响起了脚步声,是祁慎的脚步声。
怨女神色僵硬了片刻,随即再次露出讥讽的笑意,“你说……如果日后他知道你里面都烂了,会不会把你当怪物?他知道你成为怨气炉鼎后,是会与天下为敌保护你?还是放弃你?”
脚步声逐渐靠近,怨女耸了耸肩,下一刻房门被打开,怨女消失了。
压迫感瞬间消失了,犹豫恐惧的东西消失,阮阮才剧烈喘息起来,她又努力平复自己,抬眼时祁慎已经到了面前。
“不是告诉你别等我,怎么不听话。”祁慎将肩上的大氅解下来搭在屏风上,又在铜盆内净了手,才伸手去拉阮阮,随即皱了皱眉,“手怎么这样凉?”
阮阮恹恹的没精神,她把小脑袋靠在祁慎腰上,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白天睡得久了些,夜里便睡不着。”
阮阮才沐浴过,柔顺的头发带着淡淡的香气,娇极媚极的小脸上带着轻愁,越发的惹人怜爱。
祁慎轻轻抚弄着阮阮的长发,眸色微沉,“师傅传来消息,说已经有了罗衡的消息,侯府派出的探子也查到了一处秘密道坛,等我找到了罗衡,就能找到他从你魂魄中抽出的‘恕’,不会让你变成怨气炉鼎,所以不要发愁了。”
阮阮“嗯”了一声,依旧心不在焉,祁慎抬起她的脸,双眼幽深,“今天外面换了三次花草,阮儿的身体还好吗?”
他察觉到了吗?
阮阮心中犹疑,随即却还是决定隐瞒。
少女眨了眨眼,小小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有些委屈,“身体需要的怨气越来越多,我有些担心,而且总是觉得累。”
祁慎沉默片刻,伸手将阮阮抱了起来,低声安抚道:“很快便能找到罗衡了,不要想太多。”
罗衡从阮阮的魂魄之中抽出了“恕”,人之魂魄有强有弱,但魂魄若想长久依附在肉|体上凝聚不散,就要平衡,不管是喜怒忧思悲恐惊的七情,还是三魂中的胎光、爽灵、幽精,都使得魂魄平衡。
在罗衡之前,没有人试图打破这个平衡,也不知罗衡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竟将阮阮魂魄中的那一缕“恕”魂抽了出来,打破了她魂魄的平衡,随着时间的推移,阮阮的身体开始不停吸纳怨气,但也不知差了什么,所以一直也不算是真的怨气炉鼎。
只是继续这样下去呢……
还是要尽快找到罗衡。
阮阮觉得胸腹之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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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疼,却不能表现出来让祁慎生疑,于是把脸贴在他的胸前隐去了表情。
将少女放置在床上,祁慎俯身去脱阮阮的鞋子,他的动作很慢,似在想什么事,就这样蹲在地上沉思起来。
他想起紫玄真人之前说起的法器斩魂刺,据说可以斩断六欲之根,若用法器斩断阮阮的怨根……
但这样会冒很大的风险,或许还会对阮阮造成一定的损伤,不到最后关头,祁慎绝不会这样做。
他正想着,却有什么凉凉软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抬眼便看见阮阮水波一样流转的清澈眼眸。
“阮阮很好,不要担心。”
阮阮看起来无比娇弱,像是娇嫩又名贵的白荷,只要被冷风一吹便要折断,可是她却又很坚韧。
祁慎熄了灯放下床帏,阮阮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很怕死,可是她知道,祁慎已经在尽力寻找罗衡了。
她还没活够,还没自由自在地活过,她不甘心,可是不甘心也没有办法,谁让她……命不好呢?
她死后祁慎会把她埋在哪里呢?应该不会埋在平康,祁慎不喜欢平康,她也不喜欢。
埋在凉州吗?可是凉州好冷的,她也不喜欢,但那时她都死了,应该也感觉不到冷了吧。
祁慎揽住阮阮的肩,声音有些暗哑,“想什么呢,竟这样出神?”
阮阮把脸贴过去,小声道:“我还是喜欢云梦州。”
把她埋在云梦州吧,和爹爹阿娘埋在一起,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等平康的事了结,我稳定了熙陵的局势,不管是云梦还是哪里,都陪阮儿去。”
“嗯。”少女声音柔柔的,像是一滴水落入池中,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司马廷已死,但祁慎心中的恨却丝毫未减,自从那日进入阮阮的魂魄之中,看见了阮阮所经历的,那些画面便一遍一遍在他的脑中重复,以至于让他夜不能寐。
之前的十年,祁慎不知阮阮在被折磨,如今他觉得都是自己的过错,若是他没有轻信罗衡,阮阮便不会遭受那么多磨难。
“阮儿……其实都是我的错。”祁慎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黑暗中,阮阮愣了一会儿,然后她把手塞进了祁慎的掌心,真诚又乖巧,“我原谅你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阮阮忽然坐了起来,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见祁慎的轮廓。
她想祁慎现在疯起来很吓人的,上次自己死后,他能和尸体一起睡,这次自己再死,他还会发疯的吧……
“以后不许再发疯了,人都是会死的,哪能抓着尸体不放手,多吓人呀。”
祁慎自小长在凉州,在父兄的庇护下,母亲的关怀中长到十二岁,祁淮贞教他的是为君止于仁,为臣止于敬,为子止于孝,为父止于慈,与人交止于信,教他的是仁是义,而兄长祁敏则是最完美的榜样。
可司马长平毁了这一切。
祁淮贞给他起名“慎”,希望他能谦恭谨慎,可是到如今他哪里谦恭?有哪里谨慎?他像是来自地狱的阎罗,君臣仁义没有,礼义廉耻更没有,他所思所想就只有报仇一事。
若是祁淮贞还在世上,看见他如今的模样,只怕会很失望。
好在祁淮贞死了,祁敏也死了,所以他疯就疯了,他崇敬的父亲和兄长都不会知道了。
祁慎的指尖摩挲着阮阮的一缕发丝,没有回答阮阮的话,只轻声道:“睡吧。”
不多时,祁慎的呼吸沉了下去。
柔和的月光映在窗子上,又落在少女如玉般光洁的面容上,她神情有些木讷呆滞,就这样愣了会儿神,然后墨玉一般的眼珠忽然颤了颤,无助和惊恐便漫延开来。
在此时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她仿佛能听见自己逐渐腐烂的声音,从内脏开始,一点一点被怨气腐蚀。
她死的时候会变得很难看吧。
第94章
泽州民乱尚未止息, 前太子下落不明,凉州边境敌军犯境,这样危如累卵的局势中, 熙陵需要一点喜庆事。
所以司马长平要给十一皇子办个百日宴。
百日宴设在游船之上, 只不过时间仓促,来不及重新造船,只能将原本的一艘游船重新修葺。
至于修葺游船的差事, 自然落在了礼部头上, 若是平时,这差事自然是个香饽饽,可如今不仅时间紧, 银子也紧, 不仅捞不到好处, 还极易招祸,所以礼部几个年资老的侍郎一起“害了风寒”,争先恐后地告了假。
郑承彦本在孝期,偶尔来礼部也是点个卯,但这十万紧急的差事没人应,急得礼部尚书热锅蚂蚁一般,正在这时看见了郑承彦,便也管不了是否符合礼制, 只把郑承彦拉来堵住了这个窟窿。
于是这个冬天,郑承彦都不得不离开温暖的王府, 站在河边监工。
好在除了银子不够花、船匠糊弄活儿,在郑承彦日夜不停的督促之下, 船终于快修好了, 今日再刷上最后一遍桐油, 总算赶得及。
一身白裘的青年站在岸上,他眉眼疏淡,像是城中的清贵公子,却又比那些公子哥儿们多了些沉稳,正是成日站在岸上监工的郑承彦。
“主子回车上暖和暖和吧,今儿的风尤其冷硬,别吹病了。”跟来的小厮年纪不大,这些日子一直是他跟着伺候的。
郑承彦又站了一会儿,见只剩下一小块没刷漆的地方,这才回到车上。
小厮忙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小声抱怨道:“这还没到三九天就这样冷,也不知过几日这河水会不会结冰,若是结了冰,那皇子的百日宴可就办不成了。”
郑承彦垂眼喝着茶,没有什么情绪,只轻轻吹着笼在茶杯上的热气,淡淡道:“护城河多半是冻不上的,即便冻上无法行船,也得想法子把皇子的百日宴办了。”
小厮“哎”了一声,也不知是叹息皇子命好,还是哀叹自己的命运不济,却是转了话头,“这几日城里的传言,少爷听见没?”
郑承彦抬眼,双眸澄澈非常,“什么传言?”
小厮转头打量了一圈,才压低声音道:“少爷知道白阮阮吧?”
郑承彦皱了皱眉却未接话,便听小厮神秘兮兮道:“如今城里都传遍了,说阮阮姑娘就是早先云梦州首富江家的小姐,阮阮姑娘在平康城是很有名的,所以如今全城都在议论这件事,都觉得阮阮姑娘可惜了,明明是娇小姐,却最后沦落成了青楼妓馆里的舞妓,实在让人唏嘘。”
“那的确是可惜了。”
永寿王离世之后,原本王府的管家便回乡养老去了,王府中人口本就不多,郑承彦便又放了一批下人出府,这小厮便是为数不多剩下的人了,他父母原在庄子上,是托了人说情,才调到了府里,谁知一进王府便开始伺候郑承彦,实在是运气极好。
这小厮也是十分机警,见郑承彦似乎对这事儿有些兴趣,便一面观察着周围有无行人,一面道:“城里的百姓还传……”
郑承彦放下手中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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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眉鼓励道:“还传什么?”
小厮一口气提在胸口,他知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却想讨好自己的主子,便微微有些忐忑,“说当年江家被灭门并不是山匪所为,凶手是……是云梦州太守,孙太长。”
当年江家灭门惨案的真相,季悯行和郑承彦说过,只是城中忽然流传起十几年前的案子,且还能说出孙太长的名字……
“我六婶儿还从一个马贩子那听说……”小厮悄悄打量郑承彦的神色,见他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才悄悄道,“说那孙太长背后还有人指使,指使的人正是……”
小厮指了指天,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郑承彦终于在迷雾中找到了一丝光亮——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