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康乾的年岁还不足以让他与老头共情,虽然接受了身体的记忆,可真实感存在误差,就好像隔着一条网线刷出来的小视频,看后除了义愤吐槽,并感觉不到心灵受损。
世上奇葩好多种,一两个不孝子夹在其中,大约只能算是极品中的开胃前菜。
他的关注点一直都在自己目前的身体情况,以及刚刚到手的老龙窑上。
看到即拥有,何况是没人要的废窑址,目下如果身体不是太糟糕,他压根不想把目光从老龙窑上移开,能就地起灶住那里不挪动。
然而实际情况不允许。
且不提身体支撑不住,就从内心上的道德层面来讲,他也得给这具身体一个交待,起码不能让人死了都还带着满身臭名,和家人的厌弃。
他是可以做到两耳不闻闲碎语,一心只管烧龙窑的闭关状态的,但是老头的身份天然带着麻烦,不解决,大概率要被锁事烦死。
一如那个三拳打不出闷屁,只会用眼神放射不满,然后又因为某种矛盾心理,在孝与不孝之间挣扎的康进财,纠结烦闷的将眉头打成结字,最后还是上了小平头青年的破拖挂车。
康乾由于不能竖坐,被安排到后厢拖挂上躺着,他的腿被女婿牛丁一抱在怀里固定住,身体则躺在小平头事先准备好的干净油布上,两个小的和康招弟上了副驾驶,康进财缩着手蹲在离康乾不远的车挂尾,又丧又颓。
他的样子已经不复之前的整洁,屁股及整个后背上粘满了湿污的脏泥,两只手掌也蹭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明显的刚与人干过仗的样子。
康乾并不想搭理他。
但小平头的意思他也懂,有康进财在,其他两只蚂蚱蹦不远。
“康爷爷,我直接拉你去县医院吧?你这腿和一身的伤,镇卫生院怕是治不好。”
镇上人家十邻九亲,老头康钱的名声早传的不堪入耳,小平头怕老爷子外伤没看好再被人言语刺激,万一再想不开往山上跑,他也不能保证还能像今天这么幸运的一来就找着人。
他这脏污的小破卡,瘪了半边漆体的车身,都是半夜里开出来找人陷进山凹子里弄的。
本来随着天亮他都已经要放弃了,想着不行还是得回镇上报个警,结果在进大康村岔路口那里,听见一个中年妇女正指使两个半大小子往康灵山上去,听那意思是家里男人半夜上山一直没回,她担心男人出事,可家里摘的新鲜蔬菜要赶着时间往集镇上送,没办法,只能把找人的活分派给孩子们。
小平头摇开半截车窗,竖耳听的时候其实已经认出了说话的女人是谁,等那两个孩子撒丫子往山上跑的时候,他一脚油门就踩了过去,汽车尾气喷了那俩孩子一脸,他哼一声连停都没停,直接就开到了山脚下。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拥有的不珍惜,没有的超羡慕,小平头在后车镜里看着那离远的两个小男孩,又气又恨的咒骂他们不知道惜福。
“康爷爷,你放心,我有带钱,我临出门时我奶把家里的钱都给我揣上了。”
小平头把车倒过头,看老头精神头不高,恹恹的不吭声,和之前喊着要去卫生院的神情完全不同,就以为他是在为钱发愁。
康乾确实在发愁,可他愁的不是钱,而是这个小平头的身份。
他现在的记忆很有意思,跟早年的网页游戏似的,出来一个npc,那npc脑袋旁就会有一个气泡框冒出来,里面有人物生平和基本情况介绍,康乾从上了车开始不说话,就是一直在翻小平头的人生轨迹。
小平头名叫姚建舟,今年刚二十出头,与他本身的实际年龄差不过八岁,两人算是一个年龄段的小伙子,结果他成了爷,人家依然是朝气篷勃的孙。
这让康乾心情很复杂,且更叫他心塞的是,这个姚建舟的脑袋上有一条箭头指向一个名字,万国朝。
姚建舟,是万国朝与姚芹的奸生子,换个思路,他就是能制裁万国朝□□姚芹的直接证据。
而这个万国朝是何许人呢?
他就是康家老龙窑的幕后买家,也是康乾三叔的嫡嫡亲的大舅哥。
为了保住爷爷心血,康乾曾几次前往万家,甚至为了能见到万国朝,守在人家家门口一天两夜,淋的浑身湿透感冒发烧,也没换来人家的一个怜悯眼神。
康乾最后护窑身死,万国朝就是祸首之一,因此,两人之间是有仇怨在的。
也是因为这个发现,让他推算出了现在的时间点,竟是无缝衔接的投生到了与自己生前所在世界的一个时间轴上。
只是人家胎穿婴孩,不仅白赚几十年光阴,还有能从头再来的机会,换到他身上,惨的半截身子入了土,不知道哪天一个病痛来袭,叫他能瞬间嗝屁。
心情能好才怪了。
为了验证揣测,他终于在姚建舟期待的眼神下开了口,“今天几号了?”
姚建舟指望他开口,只是为了确认老头的精神,见他说话清楚,眼神也还清正,就放了一半心,因为这里离县城颇远,他有点担心老头半路会昏,现在见老头能说能动,也就没多想老头问日期的奇怪方式,“今天9号,康爷爷。”
9号,也就是他投窑后的隔天。
贼老天真就半天没浪费的把他弄到了这里,一个距离他本家五百多公里的偏远小镇。
等到路遇两个半大小子,见他们齐齐叫爷喊爸,康乾终于消化了自己有能报仇雪恨的惊喜信息。
一个世界好哇,一个世界两种身份,who怕who?
想通了关窍,就跟打通了任督似的,康乾内心瞬间激动了,就连望向姚建舟的眼神都充满了长者的慈悲。
好孩子,爷爷一定帮你找到亲生父亲,叫你当面问问他的八辈祖宗。
到了这会儿,康乾也终于明白了这具身体的奇妙处,就跟学渣给英语做中文注释一样,康老头大概知道自己年岁大了,有些人和事怕混忘,就特意在脑子里标注了特别提示,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前头没在康招弟和康进财头上看到注解,因为家里人熟的就跟常用词一样,不需要特别记忆法,只有重要的又没那么亲近的才会有这特别的记忆关照。
似乎验证了他的想法,小破卡开出去没多远就碰上了两个小孩崽子,康乾一眼瞟过去,比康进财更快的秃噜出了两个名字,“那是小柄和小杌么?”识人迅速的连脸都不需要看清,只大概看了个轮廓。
这就是亲与不亲的区别。
在老头这里,大概把亲厚与血缘划等号,于是血亲与非血亲在心里就有了两种标识待遇。
可讽刺异常的,偏偏是被他划进特别标识的非血亲,在他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到了身边,而那些被他刻进骨子里疼的跟自己的四肢百骸一样的亲人,却听凭他污言锁身不闻不问。
难怪康老头会抑郁憋闷到不想活。
这换成谁,大概也都会成为化解不了的愤懑。
等车从两个小孩身边路过不停的时候,康进财才慢半拍的从颓丧状态里抽出来,扒着车框边沿冲呆望着他们这边的小孩叫道:“爹送你们爷爷去医院,你俩赶紧家去,别往山里跑,昨夜暴雨,山路边塌了个洞,不安全。”
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自己生的自己疼。
康乾没理他,目光也从两个孩子身上滑过,因为姚建舟脑袋上还有一条更重要的信息点,就是其母姚芹。
姚芹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红色的重要关照圈,圈外用黑线笔写了个名字,康进喜,然后小黑字体显示,姚芹是康进喜的初恋情人。
这本没有什么特别,男人结婚之前只要不是初哥,就必然会有一个曾两情相悦的初恋,可康乾却在老头的心里体会到了一种名叫愧疚的东西。
这就耐人寻味了。
从姚建舟的表现来看,他明显是把老头和与其相依为命的奶奶一起划拉成了自己人生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可从老头康钱这边来体会,姚建舟是他需要重点补偿的对象。
等进了县医院,经过挂号,排诊,看医一系列流程下来后,康乾终于从后赶来的长子康进喜的脑袋上理清了这种心理愧疚的由来。
就跟剧情触发一样,老头显然受良心谴责的厉害,对犯了错的长子有种恨铁不成钢感,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将他与姚芹之间的牵扯屏蔽备注在外,只要看不见两人中的一个,他就能龟缩着当什么事也没有。
算是短暂的给心灵寻求一个可供喘息的余地,是一个很会给自己排遣烦恼的自我保护者。
“爹,你怎么上县医院来了?咱镇上的卫生所挺好的,而且你这伤也不重,裹两天板子就能好,非要花这个冤枉钱干啥?”
康进喜一开口,康乾就明白了老头康钱对他失望的原因。
实在是非常想让人打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