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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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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雪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人陷入其中一两步还好,越往前走,体力消散的越快,寒冷从膝盖之下漫卷,流动的血几乎凝结,到第五步的时候,卫允和施月涵就被激出了自保的能力。

    宣菱的雾气越发蠢蠢欲动,这些从絮州带回来的东西跟积攒于此的雪十分合拍,稍有遗漏就搅合地洋洋洒洒,泽川不得不更尽心尽力,雪刚卷起就被他遣散,方才的游刃有余终于见了底,逼得泽川稍稍认真。

    最终,卫允停在第九步,施月涵走了整整十步,第十一步已经迈出却终究没能踩下去,宣菱……她原地徘徊了老半天,自己没事,把师祖累出满头大汗。

    这个世界的雪是不能被惊动的,隐山千百代留下的心魔都在雪中,如果真让宣菱掀起薄雾来与之一唱一和,目前在隐山上的活人、死人和灵位都得连夜搬家。

    施月涵回头一看,更坚定了自家师妹单纯可怜,活生生被云时微给耽误了的信念。

    而善心泛滥的大师兄则温言想劝,“三师妹,不急,慢慢来,这里的环境有些不对劲,急躁反而不见成效。”

    宣菱平生最常干的就是“迎难而上,死不服输”,泽川望着忽然声势浩大的雾气特别想上去捂住另两位徒孙的嘴。

    云时微站在高台上,静静欣赏了一会儿下面的热闹,等自家徒弟找到各自的立足之地,稳住身形后,她才道,“这副棺材里面躺着你们的四师弟,他叫贺西州,卫允兴许有印象。”

    卫允细细回忆了好一阵,并未从自己两百多年的记忆中找出这个名字。

    云时微也不怪他,“我将你们都找来,是希望你们当着我的面与他结个血契……以后不管发生何事,隐山与贺西州绝不为敌。”

    这个血契结得莫名其妙,倘若贺西州真成了隐山弟子,最小的师弟,按隐山一向护短的作风,别说“为敌”,倘若贺西州让别人欺负了,他们都会撸袖子去讨公道,而前面带头的说不定就是云时微。

    但宣菱陪着云时微去见过大靖的皇帝,知道她此举的深意——贺西州总有一天会离开隐山,他一生的尽头在那副王座上。当他离开时,他就再也不是隐山的小师弟,而是天下人的父母,这种重压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宣菱曾是个普通人,还是个被修士一剑劈死的普通人,而那修士杀她的原因十分可笑,当生命不对等时,她连个叫屈的机会都没有,或许赵元章——大靖的帝王曾经想过为自己的将军讨回公道,可是谈何容易。

    修仙之人,徜徉天地不受约束,而枭鹰尚处于试用阶段,杀伤力有限,凭现在的大靖又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讨得一个怜悯与不屑的道歉?

    贺西州以后是要为天下万万民叫屈的,不能耽搁在私心上。

    “如何起誓?”宣菱的声音在雪地中回响。

    她希望再有自己这样的人出现时,能有一片天让修行之人畏惧战栗,宣菱心里知道,不管自己以后能到达哪一步,报不报得了血海深仇,终究是个人恩怨,能在人间阻止更多悲剧发生的,只有坚不可摧的工事与武器,而这些都需要一个贤明君主。

    云时微看着宣菱一脸理直气壮的“我不会,你得教我”,才恍然想起自己这徒弟捡回来才几个时辰,而且这几个时辰里宣菱还都是昏迷状态,自己转手就将她丢给老大和老二折腾去了,到现在还没跟宣菱好好说上几句话。

    招她当杂工是处心积虑,但杂工成为徒弟却纯属偶然,带着宣菱跨过了那条线,却忘了宣菱与隐山格格不入,她什么都不懂。

    这个师父当得着实不称职,云时微难得生出几分歉疚,她长袖一扫,雪地瞬时分出一条路直到宣菱的脚底下,“你先上来。”

    没有大雪积攒的路面也并不泥泞,下面铺着整块的汉白玉,宣菱有些不明就里地走到云时微身边,垂目便看到小巧的棺木上有个锁孔,玉质的钥匙已经插在了上面,宣菱见过这东西,当时这把钥匙还是纯粹的白色,这会儿却有几点血丝氤氲其中。

    云时微耐心的同她解释,“血契,顾名思义,是要以你的骨血来跟西州结一份契约,双方按上手印就会生效。不过契约虽然有束缚能力,却也有毁弃的方法,若有朝一日,他先违背约定,不分青红皂白戕害生灵,甚至对我隐山赶尽杀绝,血契即刻失效,可以清理门户。”

    说着,云时微让宣菱伸出一根手指,方才还平整的钥匙顶端生出尖刺,宣菱将手指按在尖刺上,随之而来的疼很难形容,并不如想像中的尖锐,甚至不如学绣花和弹琴时,被针或琴划上一道,只是这种疼却十分绵长,难以摆脱。

    云时微笑着问她,“难受吗?”

    宣菱先是摇了摇头,随后指节一痒,云时微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在她指尖偏下的地方轻轻揉了揉,蓦地有种委屈涌上心头,宣菱小小地“嗯”了声。

    明明这疼也算不上什么,比不得身躯被长剑捅出一堆洞,也比不得引气入体时要将人碾碎的压力,偏偏前者发生时,宣菱心如铁石,明知会死也敢直缨其锋,被这钥匙上的刺扎一下,却有人在旁边问着感受,担心她不说实话因此先上手揉着,反而揉软了心肠。

    带着宣菱走了这一路,从山脚到红楼再到絮州,云时微都快将宣菱当成同龄人——同她的几百岁高龄,此刻被这软软的一声“嗯”塞满耳朵,才发现小丫头不过十来岁,小的可怜,很多人情世故还不懂,当真是被自己拐回来的。

    “啊……”云时微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如此缺德。”

    云时微向内审视自己时,她的另两位徒弟还陷在大雪中,卫允心思重,顾虑多,他是隐山这一代的大师兄,下得照拂师弟师妹,上要守着隐山寒酸无比的基业,无法像宣菱如此坦荡,而施月涵纯属叛逆,还有酸和不服气——

    谁不想做师父眼中最有出息最受宠的孩子?凭什么这小师弟还未见上面,就得与他结血契,纵容他以后的所有行为,而自己出门磨个剑,师父和师兄担心的都是磨刀石。

    等宣菱的血渗进棺材,都快干涸了,正在思考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反正大家都命长,耽搁一两天不成问题,云时微打了个哈欠,拉着宣菱的手道,“走,师父带你单独开小灶去,让他们两在这儿呆着。”

    宣菱:“……不好吧?”

    彼此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以卫允和施月涵此时的能耐不足以走到台阶之下,云时微也没有特意压低声音,雪中寂静,两个徒弟还是清晰听见了师父的“良苦用心”。

    卫允叹了口气,他自暴自弃地想,“师父她老人家都没有我这般顾虑,大不了以后专心教导小师弟,只要将他教导成个大善人,连花花草草都不愿伤害,即便此时立下血契,也没机会派上用场。”

    卫允对自己带孩子的才能颇有自信,他始终认为自家师妹这种叛逆的个性来源于师父,施月涵入门时,他才五六岁,自己都照顾不了,师妹哭,他也跟着嚎,但凡施月涵晚来十年,也不会有现在这副“老子天下无敌”的任性。

    谁知“天下无敌”的老子赶在他前头闷声道,“放我过去吧。”

    宣菱与她这位师姐相处时间最短,却也知道她绝非内敛的个性,相反,论招摇和决绝,在场所有人加起来不及施月涵十之一二,她肯松口还松得这么快,连宣菱都没想到。

    小傀儡反手掐了一把自己指尖伤口,察觉到了疼才缓缓松开……隐山的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梦境,以至于任何前后矛盾的点都足够让宣菱心悸,她急于确定这场梦境有现实的掺杂,于是这一掐将伤疤掀开,又流起了血。

    纯白色的地上滴满人血,鲜红艳烈,云时微稍稍垂眼就看到宣菱藏于身后的疮疤,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不想戳破小傀儡那脆弱的自尊,于是暗中挑一缕带着寒气的风附着在伤口处,血瞬间就止住了。

    施月涵和卫允已经走到了棺材前,他们只当地上的血是宣菱方才留下的,未加在意,白玉钥匙上重新生长出两根刺,扎出血的同时,整个棺木晃动一下,里头发出婴孩的啼哭声。

    两百多年,贺西州就躺在这座小小的牢笼中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师妹,你怎么想通的?”卫允对此事耿耿于怀。

    施月涵笑道,“整个隐山上,最会惹是生非的是我,小师弟差我太远,与他缔结血契又如何,到时候谁纵容谁胡作非为还不一定呢。”

    “……”卫允忽然觉得头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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