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前世的媳妇来看你了
夜里凉风习习吹动着竹帘,江畔禀退了苑里的下人,独自走在廊下,月光透过竹帘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江畔攀坐在栏杆上、头靠着柱子。
前世的种种,让他很难安寝。
战场的厮杀、擂擂的战鼓、满是缟素的将军府。
每当他合上双眼,这些景象都历历在目。
遥想前世他八岁那年,背上背着大大的包袱跟着师父去游历。
城门口,母亲握着他的肩膀,眼神中满是希冀的对他说,母亲此生对你别无他求,只要你平安、快乐的活着就好。
可最后,江家的儿郎都死了。
家没了……国也没了……
而母亲的希望也终究是落了空。
自那日江畔换了他和母亲的药方,不过两三天的功夫,身体基本都大好了。
一日清晨,江畔房里的丫鬟商枝打水进来,轻声道,“二公子,该起了!裴家小公子已经在厅堂中等您了!”
江畔很久都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
重生之前被沛国的军队包围,断水断粮的等待援军,可最后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死了,他们可笑的坚持只是在为皇室撇下黎民仓皇逃命争取时间罢了!
商枝隔着床上艾绿色的纱幔瞧见江畔已起身,她小心翼翼的将手中浸好的帕子递了进去。
帕子上的凉意,让江畔觉得清爽了许多。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江畔把帕子还给商枝,起身自己穿衣。
“是一个人,只有书童跟着。”
商枝将帕子搭在盆边上,回身立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江畔。
这几日她能明显的感觉到江畔的变化,虽然平日里江畔的话也很少,但最近却多出了几分威严感,所以她行事和言语上,不敢再像从前那般随意了。
“你去将他请进来,早膳也端进来,多添一副碗筷。”江畔系着他圆领长袍上最后一颗扣子,吩咐道。
商枝称是,端着水盆迅速地退了出去。
她所说的那位裴家小公子,裴青檀,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儿子,年纪虚长了江畔三岁,他们两人是同窗、也是发小。
前世他为了救江临,冒死向皇上进言,却被贬到了穷山恶水之地,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
对于这个朋友,江畔的心里既感激又愧疚。
他坐在矮几前,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谁一大清早的就叹气啊!像个老人家似的!”裴青檀从外面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江畔笑了,是啊!他忘了,自己此刻还是个孩子。
“我病了这么多天,你怎么才来看我!”
“你府上前几日都闭门谢客了,你不知道?”
裴青檀手中摇着折扇,笑容艳艳,一身浅桃色的窄袖衣衫,胭脂红的领边和腰带,配上他那张清秀的脸,再合适不过了。
江畔看着他这一身,笑着嫌弃道,“你怎么不拿柄绢扇,再梳个双飞髻呢?”
正巧端早膳进来的商枝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低眉顺眼的赶忙克制住了。
裴青檀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合上手中的折扇为自己鸣不平,“亏我好心好意的来探病,你居然消遣我。”指着手捧托盘急忙退出去的商枝道,“我这人可记仇啊!你刚刚笑我可听到了!”
江畔拿起一个瓷碗,舀了半碗粘稠的白粥给他,招他坐下一同用膳。
江畔端着碗喝粥的样子,就像在军营里饿了几顿,蹲在灶火旁吃馎饦一样。
裴青檀靠着凭几仔细打量着他,“我怎么觉得,你这一病,病得好似脱胎换骨了呢?”
“不过是病了一场,这么大变化?”江畔说完继续喝粥,心中暗道,这裴青檀的眼睛可真毒。
裴青檀手肘拄着矮几婆娑着下巴,盯着江畔道,“你不是向来‘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嘛!如今那么多的难民在城中,你吃得下饭?”
江畔闷声一笑,放下手中的碗,“你可别给我戴高帽,乐民之乐,忧民之忧那是皇上的事!我此前不过是有些事没想通罢了!”
裴青檀摇了摇头,“你这没想通可倒好,整个江家都被你折腾得团团转。再说了,世间万物,命有长短,有生就有死,有穷也有富,人食五谷,自然会生病。天道使然,你怎么就过不去这坎儿呢?”说完,将扇子放在一旁低头喝粥。
江畔再次撂下手中的碗,目光却愈发深邃,越过窗子望向苑里的那棵繁茂的梧桐树,喃喃道,“是啊!我为什么没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明白!”
裴青檀闻言,打量着江畔,劝慰道,“如今想通也不晚!”
江畔转过头来看着他面上淡淡的笑了,但眸中却满是失落,“是啊!不晚!”
于前世的他来说,已经晚到无法填补这世间的诸多遗憾了。
“所以这辈子我想通了,生来有用,死得其所,方不辜负老天爷的这次安排。”
裴青檀眸光一震,捧着碗道,“你这一病,病的好啊!倒是让你开窍了!”
可听江畔的话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裴青檀还是替江畔感到高兴,也许这样他就能摆脱御医的断言了!
可他哪知,这岂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简单的病一场就能得出来的证悟。
“说起这些难民也是托了你的福,皇上昨日下旨,将他们安顿在城中的一处之前被罚没的空宅子里。这大热天的,他们终于可以不用东躲西藏的过日子了。”
江畔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这一病总算有些价值。
“你这几日没去我家,家学的先生还念叨你呢!说你不仅天资聪慧、还能苦民之苦,可惜被这身子所累,不然是个入仕途的好苗子。”裴青檀说完,自己又笑了,“若是真有这么一日,兄长是将军,弟弟是文官,朝堂上应该很有趣吧!”
“那可是要让先生失望了!我这辈子应该不会从文了!”
裴青檀茫然,不禁问道,“怎么?不从文,难道你还想习武啊?就你这身体?”
江畔挑眉反问,“我这身体怎么了?我就是没爱练!再说了,我才没傻到跟你一起考科举呢!”
前世他们江家已经够受皇室忌惮了,若江畔再入仕途,只怕更是树大招风,家族命运比前世还惨。
正说着,商枝叩门进来,撤了桌上的碗盘,“二公子,陆夫人带着陆小姐来了,陆小姐吵着要见您,乳母陪着正往咱们这边来了。”
陆薇柔?
江畔想到这个名字,整个人一怔,呼吸不由得停了一拍,半晌才说道,“一会儿直接请她进来吧!”
裴青檀摇着折扇,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还是我们江小郎君有魅力,门口谢客的牌子一摘,来看你的人还不少呢!”
江畔没理他。
江家和陆家虽然谈不上是世交,但两家的父亲一文一武、年纪相仿,又同朝为官,所以常有往来。
前世,陆薇柔的父亲陆显荣是从五品户部司郎中做起,后来江家没落就剩下江畔和侄子两个人,陆显荣那时已官拜尚书令,因念及与江家旧情将女儿许配给了江畔。
陆薇柔嫁进江家之后,一直默默操持着府内的事务,谨守妻子的本分,将他们叔侄俩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江畔握着茶碗,陷入了沉思,显然他还没有做好见自己前世媳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