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很快,祁清纬下葬的日子就到了。祁家的祖坟在晏京郊外,故而不用再把人送回走,这一天天气出奇的好,秋高气爽,只是祁家之人面色悲怆,好不难过。
丧乐一路吹吹打打,祁长临在前,手捧吉祥盆,沿路过街还能见到一些和祁家相熟的人摆茶桌路祭,最显眼的,莫过于唐忠一家了。
唐韶宁看着祁洛熙两人神色憔悴的模样,心中有些怜惜,又见那放着祁清纬尸身的棺材,想到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悲从中来,依进唐忠怀里,紧紧抱着,“爹,你以后不许死。”
唐忠正为好友难过,听得女儿这话,更是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搂住自己的女儿,“爹不死,爹还要看着你长大结婚生子。”
唐韶宁摇头,“还不够,爹你还要看着我成为了姥姥。”
唐忠忍不住被自己女儿的话给逗笑了,揪了揪她的小鼻子,“没羞没臊的。”
唐韶宁也就这样一说,她转头去看队伍,祁长临已经到了跟前叩谢行礼了,她就这样一家一家地叩谢过去,直至队伍走得看不见影子。
祁长临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就像是牵线木偶,笨拙而茫然。直到风水师叫了一声吉时到,听到了自己姐姐悲怆的哭声,她才恍然回神。
祁长临再看父亲的棺木缓缓降下,眼泪流了出来,她向前两步,只觉得心脏都要裂开了,却又不敢打扰父亲的安眠。
她双膝跪下,无声痛哭着,双手抠地,指甲嵌入泥土,混着血迹。
爹……爹……
泥土缓缓把棺木盖上,一点一点地填满坟墓,也一点一点地拉开了她与父亲最后的联系。这个能为祁长临遮风挡雨的男人,还是离开了。
祁清穆见祁长临悲痛欲绝,连忙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亲自为她拂去了衣裳上的泥土,说道:“临儿,不要太难过了。”
祁长临还看着墓地,可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挣脱祁清穆的大手,再一次跪在了墓前,含泪叩首。
祁洛熙见状,连忙跟着跪了下来叩首。
祁清穆等她们叩首完,才说道:“回去吧。”
回去吧,走回属于自己的忠承伯府吧。
从今以后,伯府就是自己做主了,若不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祁清穆甚至想现在就上书请封。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祁清穆只能绷着脸,免得自己露出笑容来。他领着一众人回到了伯府,却在大门之时,就见到了康管家守着,面色难说好坏。
祁清穆脸色轻快,问道:“怎么了这是?”
康管家低声说道:“二爷,天使来了。”
祁清穆脸色一变,“天使怎么会来?”他下意识理了一下衣裳,“来了多久了?”
“已经有一会儿了。”
祁清穆连忙携带着众人进了府,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时不知道该是何等表情好,最后见着人,发现是大内总管的干儿子,心中更是一跳,“原来是江公公,某有失远迎,还望江公公恕罪。”
江公公没有笑容,颇为肃穆,说道:“洒家明白,祁大人节哀。”
祁清穆瞬间红了眼眶,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说道:“天使大善,可怜我那大哥,正值壮年,就这样走了,留下两个小的。”
他顿了一下,往后招手,“熙儿,临儿,快过来见过天使。”
俩孩子礼貌地行礼,只是因为父亲的下葬而憔悴万分,见着人心生怜惜。
江公公哎哟一声,说道:“都是好孩子。”
祁清穆摸不透江公公的到来是为何,只好试探地问道:“不知天使降临,这是为了……”
“哦,瞧洒家这记性。”江公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洒家是来宣旨的。”
祁清穆大惊,说道:“快,设香案。”
祁家,已经很久没有过接旨的情况了。江公公话一出,祁清穆只觉得心头一阵乱跳,不知道是好是坏,可总感觉……不太妙啊。
天使的提前到来,倒是让舒敏惠有了准备,香案已经设下,只是待祁清穆等人回来罢了。
江公公见众人正了衣冠,双手捧着金黄色的圣旨,扬声道:“忠承伯世子,祁长临接旨——”
祁清穆心中猛跳,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祁长临。为什么?为什么祁长临要接旨?这一道圣旨到底与她有何关系?!
祁长临脸色苍白,这些日子的吃不好睡不好让她反应迟钝,愣了一下,倒没有失礼,恭敬地领头跪下,“祁长临接旨。”
“制曰:古圣垂训,治国必先于为民,治家必先于孝弟。惟尔祁氏清纬,确守先规,秉承祖训,孝悌忠信,一生奉公克己,鞠躬尽瘁。悯天妒英才,特许其子祁氏长临,袭忠诚伯爵之位,特敕。”
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些因为人心浮动而讨好二房的人后悔了,那些以为大房从此落寞的人因此嘲笑过的人也心虚了,更为难堪的是,以为爵位能拿在手里的二房等人。
祁清穆脸色当场黑了下来,舒敏惠忍不住惊叫一声,“这!”
祁清穆大惊,生怕舒敏惠说出不该说的话来,猛地一扯舒敏惠,竟把舒敏惠扯了个狗吃屎,直接扑地上了。
“娘!”几个孩子都是大惊,连忙把母亲拉起来,舒敏惠出了个大糗,又不敢吭声,竟只敢捂面。
祁清穆哈哈大笑了起来,掩饰说道:“天使莫怪,某夫人不过是一时激动,没站稳罢了。爵位下来了,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
江公公如何看不出问题来?但是这些他并不关心,笑眯眯地说道:“没关系。”
他又看向了祁长临,温和地说道:“小伯爷,快接旨吧。”
祁长临怔怔地抬起头来,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出事儿来。原来父亲,在临死之前为自己铺了最后一段路,他用着他最大的力气,保全了自己。
祁长临眼泪出来了,然后她抬袖抹去,神色庄严肃穆,双手高举,“臣,接旨。”
爵位在身,祁长临也是能自称臣的人了。
江公公笑眯眯地把圣旨交给祁长临,他甚至能感受有一群人的目光宛若实质一般盯着这圣旨,但他通通不在意,又说道:“还有陛下口谕,小伯爷年纪与六皇子相仿,待得出了热孝,不妨与六皇子一同读书。”
祁清穆牙关本就死死咬住,此时听得这话更是暗中拽紧了拳头,口腔里一大口血水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这是皇子伴读!陛下把爵位给了他,竟然还让他做皇子伴读!
祁长临没有太大感触,只是听到进宫一词略有惶恐,她再叩首谢恩,“谢陛下。”
江公公事情还没说完,又见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名单来,客气地对祁清穆说道:“祁大人,老伯爷大善,为江北百姓操碎了心呀,洒家真是佩服得很。”
祁清穆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张纸上,根本没听得他说什么,“这个是……?”
江公公心中对祁清穆是有些同情的,连带着语气也特别和善,“哦,这是老伯爷募捐的清单,洒家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个来的。”
募捐……祁清穆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锤了个稀巴烂,脸色惨白,连手都颤抖了起来。他迟迟不愿意伸出手来,好似这样就能拒绝打击一样。
江公公也不急,就递着名单。
舒敏惠在一旁急了,轻轻撞了一下祁清穆。
祁清穆这才回神,把名单接了过来,往下一看,前朝方大家名画江山图……许先生的真迹……密密麻麻,竟然是把大半个库房都搬空了!
祁家以行军发家,又得先皇厚爱,世袭爵位,这些年来不知道收藏了多少好东西,这些就是家族的底蕴,可是如今基本都在这张名单上了!
还有商铺、庄子等等,祁清穆如何不明白?祁清纬这是用家产,换了个爵位回来给他儿子!
好一个祁清纬,好一个祁清纬!
祁清穆不由得想起来,祁清纬病倒时候,唐忠曾与秦宏密谋,现在想来,一定就是这一件事!
可恨他竟然敢把大半个忠承伯府都搬空了,凭什么!就凭他是家主吗?!祁清穆若早知道会有今日……若早知道……当年还不如分家,分了家,也不至于如此!
那该死的便宜大哥,为了他儿子,连伯府传承都不要了吗?!大家族底蕴,不就是靠这些东西维持的吗?可怜自己孩子都尚未成亲,这伯府已然成了空架子,这日后可如何是好?!
祁清穆恨啊!恨得几乎想要把祁清纬挖出来鞭尸!可是他不能够,他只能含着一口怒气,直挺挺地躺下,把那口吐出来的血水,也都咽了回去。
到头来,竟然什么都一场空!
祁清穆一倒下,江公公立刻就发现了,一把抱住,手指就往人中掐,“祁大人,祁大人快醒醒。”
“老爷!”
“爹!”
江公公掐着人中,暗道这人晕得太不及时,他还想快点回宫复命呢,只好死命掐,竟然硬生生地把祁清穆给掐醒了。
祁清穆抬眸一看,围在自己身边的夫人孩子又是哭又是笑,而江公公那张可恶的笑脸就这样挤了进来,“祁大人现在没事了吧?”
祁清穆觉得,还是晕过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