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九章 善良
宁霓一直在暗中谋划。
和顾秉怀的相处中,宁霓知晓他是怎样的人。
正直、不屈、机智,偏偏又糊涂愚忠的很。顾秉怀对大元没有异心,哪怕得到了扶桑春山一支的势力,也没有滥用,而是努力发展贸易,促进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十多年来,他利用春山势力做过最恶劣的事,大抵便是屈服于宁霓的游说,帮助永乐王洗钱。
有时候宁霓都过于嫌弃他刚正。
顾秉怀对朝廷尽心尽责,对靖德帝即便是有怨,念在先皇和静妃的份儿上,也没有图谋不轨。
直到宁霓长大,有了自己的盘算,以死相逼顾秉怀做出违心的决定。譬如这一次,没有顾秉怀暗中操作,宁霓的迎亲队伍不可能这么顺利被劫掠。
宁霓犹记得当时的场景。
她跪在地上,向顾秉怀哭诉:“顾伯伯,这一次你不帮霓儿,霓儿便要陷在北狄那个地狱,再也爬不出来了!你难道忍心吗?忍心我像母亲一样,困宥于一个死气沉沉的宫闱,在折磨中过完凄惨的人生吗?”
“顾伯伯,我母亲若早些遇见你,她也不会死的那么惨,对不对?我如果去了北狄,你觉得我能比母亲过得好吗?那里的人茹毛饮血,一旦大元做法不如他们的意,定会杀了我的!”
“你眼睁睁看着我被姓李的混蛋推入火坑,也不伸手拉一把吗?”
顾秉怀一直没有驳斥,直到听到她对靖德帝的称呼,这才怒着打断:“宁霓!不得对你父亲无礼!什么混蛋不混蛋的,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粗言秽语吗?你莫不是将你姐姐那套给学着了,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才不是我父亲!”宁霓咬牙,“我父亲是宁仲常,也不是他!”
“你不能这样想。”
顾秉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他是天下之主,是陛下,是天子,身不由己。”
宁霓冷笑道:“杀我母亲也是身不由己吗?”
顾秉怀语塞。
他换了个话题,开始教导宁霓做人不要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他教她如何看开一切,拥有豁达的胸襟,怎样做好王朝的公主云云……
宁霓那个时候便看出来了,不管靖德帝多么昏聩无能,多么凶残毒辣,顾秉怀还是会维护他。维护这个看着长大的天子,维护李氏的江山社稷。
宁霓觉得不公平。
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盘算。
以前她做事,都有顾秉怀帮助,用人脉势力帮她扫平一切障碍。慢慢的,她开始和扶桑春山的人进行联络,并用静妃女儿的身份从顾秉怀手里夺走大权。顾秉怀确实也有放权的意思,等宁霓坐稳了位置,她绕过顾秉怀,悄悄发展别的势力。
最直观的例子,便是孟千悲。
超然度外的国师,英俊年轻,却又对感情懵懂未知。宁霓虽然也不懂感情,但她却知道,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温柔,可爱,天真善良……再加上她天生的好样貌,可谓无往不利。
宁霓想着目前顾秉怀的处境,不禁笑了。
看来孟千悲这颗棋,比她想象中还能发挥作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年来,宁霓将顾秉怀已经当成了亲人。她喜欢她的姐姐宁瑛,也喜欢顾秉怀,甚至对孟千悲,也动起了永永远远掌控他、困住他的心思。但是,顾秉怀太古板了,他的愚忠是宁霓狠心的最大原因。
顾秉怀纵横庙堂几十年,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他逐渐发现了宁霓小心思,知道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为了让宁霓找回本心,他开诚布公的和宁霓谈了一次。
他告诉宁霓,无论出于什么问题,靖德帝永远是她的生父,她是大元朝的公主,永远都要效忠大元。宁霓知道他的想法,心里十分失望,她不理解,为什么顾秉怀对着靖德帝这样的昏君,还能始终如一。
扪心自问,宁霓做不到。
她也不打算去做。
知道顾秉怀的想法后,宁霓变本加厉,一环扣一环的策划,一环又一环的图谋。在她心里,目前谋取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那公主打算什么回中原?”
“再等等吧。”
宁霓放下信,转头问老摊主,“他的遗体存放好了吗?”
老摊主说:“公主放心,我们的冰棺和独有的药水,可以保证尸身半年不腐。”
“那就好。”
她问心有愧。
能做的,也就只是保证尸身不腐,给他最后的体面。
宁霓垂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她摊开手,十指纤纤,白嫩漂亮。谁也想不到,这双手早已被血给浸透,其中还有她的至亲。
事已至此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最爱的姐姐知道这一切,会怎样去想?她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但宁瑛在她心中是不同的。从她记事起,都是宁瑛在身边陪伴,她保护她照顾她,宁瑛出现的时间,比顾秉怀孟千悲这些人都要早。
宁绩是她的弟弟,她可以毫不犹豫除掉他,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彻底保守秘密。
宁霓很多次都在庆幸,幸好护送她去北狄的是宁绩,而不是宁瑛。面对最亲爱的姐姐,她或许真的下不了手……宁绩的死,她很愧疚,更多的却是害怕,害怕被宁瑛知道。原来,她最维护的妹妹,一点也不可爱善良……
窗外起风了。
傍晚隐约露出深紫色的天光,无垠的稻田被风吹起了绿油油的浪潮,门口悬挂的彩色鱼旗呼啦啦的摆动。漂亮的乡村春色,宁霓却没有心情欣赏。
她烦躁地闭了闭眼。
在椅子上小憩片刻,宁霓始终睡不着。
她睁开眼,对旁边静静候命的老摊主吩咐:“去,把柜子上那本《建言十二事》拿过来。”
“是。”
老摊主没有疑问,全部照做。
他已经习惯了。每当宁霓情绪低落的时候,她都会看这本书,也不知这本书有什么魔力。老摊主连大元话都说不利索,自然不认识这些更为复杂的古籍作品。宁霓也不愿意跟他讲,她接过书,却没有翻开,而是抚摸着书封上著作者的名字,淡淡苦笑:“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