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荆棘
嘉宜公主的一番话令满朝哗然。
年轻的女孩儿慷慨激昂地说出这些话，足以令所有人敬佩和尊重。
靖德帝一开始存得是舍弃女儿换取江山和平，但此时他也终于被嘉宜的格局和真情感动，心虚地道：“嘉宜，你的功劳天下人都会铭记，你的功勋青史将会永远留存。”
“多谢父皇，能为国贡献出微薄的力量，臣女与有荣焉。”
嘉宜公主本人都出来阐述利弊了，主战主和一目了然。不仅如此，嘉宜公主还替元问衢求了情，否则靖德帝要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籍籍无名的公主在今日一鸣惊人。
所有人都将会知道，嘉宜公主年轻貌美，却胸怀天下善良仁慈，有匡世经纬。
退朝后，靖德帝又单独唤了宁霓商谈，父女二人重归于好，此前掩面奔走的少女仿佛是一场幻觉。
王婳裳从陈鼎口中得知这一切，恍若听到遥远陌生的故事。转念一想，宁霓虽然性格单纯善良，但自幼爱好读书，能有这番见地不足为奇。
王婳裳对宁霓无比敬重。
置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是她，绝对做不出宁霓这样伟大的决定。
事已至此，拍板定案，谁再去求情也只是无用功。
王婳裳朝陈鼎道了谢，回头将消息告诉宁仲常夫妻。宁仲常感慨自己竟教养出心胸宽广、目光远大的女儿，宁夫人则是默默擦泪。宁夫人没有办法，她不懂国家大事，她只是心疼宁霓。娇养在膝下十五年的女儿，突然要嫁去蛮夷之地，再不会回到故乡，宁夫人忍不住趴在王婳裳怀里，涕泗横流。
这个消息到底是要告诉宁瑛的。
王婳裳将来龙去脉写进信中，快马送去香河县的王家。
已经入冬了。
京城气候太干燥，迟迟没有落过一场雪。今夜冷得过分，王婳裳盖着棉被犹如盖着铁皮，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门外守夜的陌冬被她窸窸窣窣的翻身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小姐睡不着吗？”
“……有点冷，睡不暖。”
王婳裳摸了摸胸口位置，心也是冷的。
京城都这样刺骨严寒，那北狄朔风凛冽，宁霓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如何待得了呢？
陌冬为她燃了炭盆进屋，又将暖炉灌满热水，放在被褥地下，为王婳裳暖脚。王婳裳这才觉得温暖了，叮嘱陌冬也早些入睡。陌冬累了，很快，王婳裳便听到她均匀平稳的呼吸。
炭火猩红，屋内暖融融的。
王婳裳却依然难以入眠。
就在此时，她听到窗外传来“咔哒”的响动。
王婳裳悚然一惊。
她立马披着衣服来到窗边，正准备叫醒陌冬，却见窗外的人影轮廓很熟悉。腰肢纤细，身量苗条，长发齐腰……王婳裳立马打开窗，只见宁瑛红着双眼站在窗外，衣衫单薄，头发眼睫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宁瑛从来不流泪。
但这一次，她却看着王婳裳红了眼眶。
王婳裳震惊又心痛，示意她先躲起来。随即，她将陌冬叫醒，让她去偏房和馥秋睡。
陌冬不明所以，揉揉惺忪睡眼，“小姐，好端端的不让奴婢守夜了吗？”
“你今晚打鼾，我睡眠浅，睡不太好。”
陌冬瞬间红了脸，“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让馥秋过来。”王婳裳指指天色，温柔笑道：“不用了，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让她睡个囫囵觉，别把她吵醒。陌冬，乖，快过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那好吧。”
陌冬傻乎乎的，自然信了王婳裳说辞，还真以为自己打鼾，自责地离开了。
陌冬一走，宁瑛便翻窗进来。
王婳裳忙将床上的暖炉塞她怀里，蹙眉道：“你必然是收到信连夜赶来的吧？太冲动了些。这么冷的天，万一冻出个好歹……”
“宁霓她真要嫁去北狄了？”
宁瑛更咽，双手不自觉抓紧了暖炉。
王婳裳叹气，轻轻地点头。
宁瑛咬牙，“我要去见她一面，婳裳，你去想想办法，求懿华公主也好，还是什么别的法子，我一定要见宁霓！”她十分害怕，害怕这一次若不见宁霓，便永远见不到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了。
“好，好，我一定能让你和她相见。”
王婳裳自觉这个应该不是难事，“明日就可以。”
宁瑛悲从中来。
她道：“我收到消息不可置信，李砚如帮我打听了一番，发现民间已经在流传了。宁霓她那么胆小，小时候一只蟑螂藏在床底下，都把她吓的一整晚不敢睡觉。那些北狄人，全是粗鲁野蛮的莽夫，如何会疼惜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她到了北狄会怎样，我想都不敢想。宁霓一定是被迫的，她一定受到了威胁！”
宁瑛越想越有可能，“定是靖德帝威胁她，若不主动答应和亲，便要株连我父母，株连整个宁氏一族，宁霓这才无奈站出来。包括她在朝堂上的那番话，也是靖德帝教她背下来的，我看着宁霓长大，她绝非心怀雄图大志的人，舍人取义的人。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喜欢枣栗唐，喜欢漂亮裙子和闪闪发光的首饰。定是遭到威胁了，不然她不会跳火坑！”
宁瑛斩钉截铁信誓旦旦，王婳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她和宁霓认识不久，但想法和宁瑛差不多。
或许……
靖德帝真的威胁宁霓了。像威胁宁仲常那样。
王婳裳安慰宁瑛半晌，哄着她在床上入睡。宁瑛连夜赶路，确实劳累了，哪怕脑子清醒，躺上的床铺立马进入梦乡。王婳裳蹑手蹑脚地睡在宁瑛身侧，心情复杂。
说起来，互换灵魂的两人，这还是第一次同床共枕。
后半夜，宁瑛说胡话踢被子，嘴里嚷嚷着要杀了靖德帝这个昏君，王婳裳吓得立马坐起，轻轻拍着她肩膀安抚。待宁瑛再次入睡，她才温柔地掖了掖被角。
借着夜色，王婳裳凝视自己的那张脸，默默对宁瑛的灵魂道：“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管这条路是否满布荆棘，至少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