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6. 至暗时刻
席东海走进五金店的门,看见最靠近门口的那个货架上一片凌乱,店老板面前的桌上除了有一部电话,还趴了一只猫。
店老板站起身来问:“老板要买什么?”
席东海道:“蜘蛛人用的安全绳有没有?”
“有。您要三毫米的还是六毫米的?”
“你有没有九毫米的?”
店老板笑了,“老板,您是第一次买吧。这个东西哪有九毫米的?最粗就是六毫米。”
席东海眨了眨眼睛,“那就六毫米吧。”
大块头美工终于背着一大卷安全绳,和席东海一起走出了五金店,走进了一片阳光中。席东海心想,当然是六毫米,神经病啊,还三毫米……万一断了怎么办?
挂绶带的工作,席东海因为骨感而成为了骨干。一进营销科就遇到挑战性这么强的工作,成为了这项工作的骨干,席东海丝毫不敢怠慢,决定亲自采购做蜘蛛人的装备,特别是像安全绳这样关键的材料。于是,席东海就来到久违的北京东路工具五金一条街。席东海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大四时,买了些用在毕业设计项目上的材料。
第一次挂绶带,席东海查天气预报,选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因为挂绶带这个工作,其实是一种户外极限运动,比在柜台上卖表,更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席东海脱下去凯蒙商厦上班后已经穿习惯的西装,换上了一身运动服。然后,席东海被两根六毫米的尼龙绳拉着,从楼顶滑了下来,一滑十几米,把席东海吓得两条短腿一通乱蹬,像一只刚被人捉住的青蛙。在这个过程中,席东海本能地想用手捉住哪怕一根救命稻草,可光溜溜的玻璃幕墙上,根本没有一个可以搭手或者脚踩的地方。席东海只好双手紧紧捉住自己亲自去北京东路买的安全绳,心想这他妈才是名副其实的命悬一线。
挂绶带比挂横幅挑战大多了,横幅与绶带制作方法相同,不过横幅是横的绶带是竖的,但横幅通常单枪匹马在门楣上只一横,绶带则通常成群结队,以排山倒海之势覆盖整整一个墙面。为了实现这种排山倒海的效果,席东海提心吊胆了整整一天。
绶带终于全部挂了上去,席东海双脚落地,第一次感觉到接地气是多么重要。席东海仰头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只见红色绶带上的字体是统一的宋体字,内容则各式各样。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式的,“购物一站式价格更优惠售后有保障”;有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式的,“千家万户迎新春凯蒙商厦大酬宾”;也有故弄玄虚式的,“不只是便宜美舒宝卫生巾”;有开诚布公式的,“五楼小吃广场二月十八日盛大开业”;有舍我其谁式的,“凯蒙商厦电器城跑遍上海最低价”;有气吞山河式的,“拿破仑强势入驻凯蒙商厦空前优惠”,让人不禁想起欧洲血雨腥风的战争。其实“拿破仑”不过是个新开的面包房,格调清新,口感柔软,一点儿也不强势。
仰头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席东海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而老科长笑容可掬地说:“小席科长,辛苦你了啊。”
然而做蜘蛛人还不是最糟糕的,席东海拿到进入营销科后的第一张工资条那一刻,才是席东海的至暗时刻。因为这张工资条上的数字与上个月工资条上的数字相比,直接来了个腰斩。
营销科属于后勤部门,是没有销售业绩奖金的。席东海现在作为营销科副科长,说起来管的是整个商场的营销,级别并不比品类经理低,但因为没有了销售奖金,席东海的收入急剧下降。
做蜘蛛侠这种挑战巨大的工作,竟然还是这个工资待遇,席东海心里非常难受。电影里的蜘蛛侠经常拯救世界,可这个真实的世界,也太不尊重蜘蛛侠的劳动了。
甄语走进家门,看见客厅里一片凌乱,地板上有垃圾,两个打开的方便面盒子还扔在餐桌上。
这时已是凌晨时分,萧良睡着了。甄语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因为美国tti公司和电子厂的合资谈判进入到了紧张的冲刺阶段,常常谈判谈到很晚。
站在客厅里,看着乱糟糟的家,甄语皱了皱眉头。
想到第二天早上又没时间打扫房间,甄语决定把家里打扫一下再睡觉。谁知甄语扫着地,因为移动椅子发出了声音,萧良醒了。
“你在干什么?”卧室里传出萧良的声音。
“打扫卫生。”甄语并没有停下手,继续扫地。
萧良披着衣服出来了,看着甄语扫地,说:“你有病啊,你看看表几点了?你不能明天弄吗?”
甄语头也不抬道:“今天能弄好为什么要等明天?况且一早起来就要上班,哪里有时间收拾?”
萧良怒气冲冲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家呢?你说你一个女人,每天打扮的像骚货一样,三更半夜才回家。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甄语把扫把往地上一扔,气得身体发抖,“你说谁是骚货?”
萧良一看,甄语的状态处于大爆炸的前夕。以前甄语也偶尔爆炸过,萧良知道甄语一旦爆炸,后面会产生惊人的爆炸力,也知道又不能真的狠揍甄语一顿,口气便软下来道:“我是说,你不应该回来这么晚。既然你回来晚了,就早点儿睡觉。这个时间了,你打扫什么卫生啊?”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你要是关心我,你就应该把家里弄好!”
“你这是洁癖,你知不知道?我不弄,是因为我怎么弄你都不满意!”
“那你为什么不能做到我满意呢?”
“因为你要求太苛刻!”
“好,你不按照我的设想来整理房间,我不怨你,我自己做,这总好了吧。但是我自己做,你不用三更半夜起来骂我!”
“如果不是你把我吵醒,我会三更半夜起来吗?做到你满意?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有没有做到让我满意。这段时间你老是回家这么晚,我很不满意!!”
……
夫妻骂战三百回合。
两人吵到后来,萧良累了,最后竟然自顾自睡觉去了。
然而甄语气得心绪难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垂泪。
我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甄语心想,觉得特别委屈。
几声轮船的汽笛声从窗外传了进来,好像是谁在这漫长安静的夜里哭泣。窗外黑漆漆的,看不见城市的灯光。
客厅里吊灯发出白色的光芒。地面一半已经被扫过了,一半还被垃圾和灰尘覆盖着。餐桌旁有一块砸坏的还没来得及修理的瓷砖,裂缝放射出来,好像是心碎的样子。
只有卫生间的玻璃门,透过来让人觉得温暖一些的黄色光线。
沙发上扔了一堆已经洗好晾干的内衣和袜子。方便面盒里剩下的面汤散发出一股酸味。
甄语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时憧憬中的爱情和婚姻是多么美好,现在看来又是多么不现实。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甄语想起了现在,在家里要操持家务,在外面要努力工作,自己最近还要参加一个考试,经常都是忙到凌晨才睡觉。吃苦也就罢了,可是这些苦,还没人可以诉说。萧良不但不能理解自己,骂人还这么难听……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人生这么苦,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叠加起来的悲伤和因此产生的绝望,被拓印在人生的道路上,“咔嚓”一声。
甄语去厨房里找出了一把餐刀,这是婚前甄语买的一套西餐餐具中的一把。甄语曾经以为特别浪漫的一件事,就是在餐台上点两支蜡烛,和萧良一起用这套餐具吃她亲手做的牛排。
悲凉蔓延,充满了整个空间。甄语手里拿着刀,慢慢走进卫生间,坐在了马桶上。鼓足勇气后,甄语终于闭上了眼睛,用刀在左腕上一割……刀刃切入皮肉时,甄语感到一阵剧痛,拿刀的手软了,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砖上。
甄语睁开眼睛,看见鲜血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