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公婆
正值夏日，照司梦以往的性子，定是露胳膊露腿的大好时机。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居然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唯一能透气的胳膊还被白纱包裹，闷得她直想凿墙。
“宝贝，这样真的能行吗？”司梦对着跑车空调吹风口，声音埋没在风中，却还是被许预捕捉。
许预瞥了司梦一眼，“能行。”
许预的父母不喜欢偏瘦的姑娘，齐之玥因为长了一张幼态脸逃过一劫，可司梦的下巴一直呈v字型，好在掉了肉脸蛋没什么变化，腿和腰却细得不成样子。
许预从未向司梦坦白这件事，默默做着饲养员，眼看养猪大业即将大功告成，仅仅半月便打回解放前。
有时，成年人的崩溃就是这么轻而易举。
许预提前和家里打好了招呼，车开到别墅门口时，佣人早已恭候在大门两侧，排成整齐的两列。
这大阵仗给司梦吓了一跳。她指着窗外一动不动的佣人们，结巴道：“这，这是干嘛啊？”
许预也是一头的雾水，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许家如此壮观的场面，就连在许家待了十多年的管家也加入到了这个行列。
“进去吧。”许预维持面上的镇定，率先走下车。
许预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司梦理了理裙摆，站定到许预面前。
在见到别墅的全貌时，司梦的心里涌现出陌生的熟悉感。重生之初的场景历历在目，悲喜交加的一切，汇聚到许预温热的掌心内。
司梦垂下头，望向牢牢牵住自己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走吧，外边太热了。”
许预和司梦走进别墅，两旁的佣人齐声喊出“少爷好，准夫人好”时，司梦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待离得稍远一些后，司梦晃了晃许预的胳膊，低声问道：“你教的？”
许预心里也对此好奇，他从未对父母叮嘱过任何，更没有告诉佣人们形成怎样的排场。
不过那句准夫人，他很受用就是了。
许预没应，反是嘴角浮起一丝笑，令司梦捉摸不透。
两人走进门，刚迈入客厅，吴琳琳和许志昂的身影赫然出现。
许志昂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茶几上的烟盒，似是想，却又不想。吴琳琳则面上带喜，左顾右盼，在瞧见登对的两个年轻时，眼角的鱼尾纹都皱了起来。
“来了来了。”吴琳琳拍了拍许志昂的大腿，许志昂回过神，抬头望去。
司梦从没见过许志昂，她没少听圈内人如何议论这位大佬，但她向来不喜欢空穴来风，传言毕竟是传言，什么事还是需要眼见为实。
可今日，她固守的思想改变，有的时候传闻还是可以信一信。
“叔叔好。”司梦强忍着胆寒向许志昂鞠了个躬，“阿姨好。”随后又转头向吴琳琳鞠了一个，“这是给二位带的礼物。”
“哎。”吴琳琳应了一声，“快坐。”随后，她吩咐佣人将司梦所带来的礼物暂放到一旁。
司梦对此举毫无异议，毕竟聊天为重。
她坐到沙发上，片刻后，总觉得身下冰火两重天。
一边，许志昂不动声色，不断地喝着茶水，可司梦总能感受到许志昂似有似无的视线。一边，吴琳琳与之前完全大变样，不断拉着她和许预攀谈，话茬就没断过。
若不是有许预撑场面，司梦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别墅内。
吴琳琳前一秒还在对许预嘘寒问暖，下一秒就将话题引到了司梦身上，扰得她猝不及防。
“司梦啊，你和许预在一起多久了？”吴琳琳笑眼盈盈地看着司梦。
“阿姨，快一年了。”其实已经两年多了。
“啊……”吴琳琳应了一声，语调绵延，若有所思。
司梦和许预心照不宣，自是清楚吴琳琳这番模样是为何。
齐之玥当时倒贴上门，司梦住在许预的身体里，没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栽到了齐之玥身上。饶是许预再急，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司梦祸害他的身体。
前前后后的事情加在一起，足以令人畅想出三角恋的画面。
“妈。”许预急忙打断，“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梦梦吗？”许预对吴琳琳使了个眼色，生怕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吴琳琳拍了下大腿，懊恼着小声嘀咕：“瞧我这记性，把这事给忘了。”
司梦见吴琳琳上楼，心生好奇。
照理来说，吴琳琳对司梦应该是有些成见的，多亏了当时司梦的一番闹腾，才让吴琳琳稍作收敛，但也不至于亲近。
难不成是许预暗中帮扶了？
“小姑娘。”
一直静默的许志昂开了腔，阴沉的声音激得司梦汗毛乍起。她强装镇静，扭头对许志昂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怎么了叔叔？”
许志昂望了许预一眼，又将视线移到司梦身上，“随我来。”说罢，他自顾自地走向小花园，完全没顾虑身后两人的眼神。
司梦怔愣片刻，小声说道：“这也是你安排的？”
许预比司梦还懵，“不是。”
和许志昂这个大冰山打交道，司梦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身为许家未来的儿媳妇，她能就此打怵？
司梦心一横，决绝般跟在许志昂的身后，全然不顾许预想拦不敢拦的小动作。
许家的客厅与小花园通过一条小路相连，鹅卵石硌在脚底，司梦穿着一双厚底拖鞋，好几次险些崴了脚。她忸怩地跟了一路，直至许志昂在一片花海前站立，她也得以安了心。
许志昂年近五十，眉宇间却仍旧锋利，身材更是恰到好处，全然没有中年发福的前兆。
司梦总算知道许预的身高是随了谁，许志昂年轻的时候，定也是风靡临州，迷倒了当时众多的千金小姐。
可细细一想，吴琳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豪门出身的女人。哪怕算是想靠金钱和身份加身，司梦凭借多年练出来的眼力，也能一眼瞧出来端倪。
许志昂盯着眼前的百合，抬手折下一支，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小姑娘，你最喜欢什么花？”
“玫瑰。”司梦毫不犹豫地答道。
“玫瑰啊。”许志昂重复了一遍，“玫瑰好啊，娇柔又不失傲骨，挺配你的。”
司梦的笑僵在脸上。
娇柔司梦倒是可以理解，哪个千金小姐没点公主病，况且司梦在外人眼里，一向是娇小姐的形象示人，许志昂听到风声不足为奇。
这傲骨就有点说道了。
司梦骨子里的确狂傲，做事杀伐果断，动她分毫都不得，能忍绝不吭一声。平日里，只有与她常接触的人才了解，面前的这位大叔是怎么……
“我先前倒是很好奇，一个小姑娘，是怎么凭借一己之力进入齐家，还能把许家的合同给带出来。”许志昂的字眼拿捏得恰到好处，既道出了疑惑，同时也给司梦留了面子。
他接着说道：“今天一见，我就知道了。”他指向司梦的脚，“脚应该挺疼的吧？”
许志昂说得没错，司梦的脚的确疼得要命。
司梦为了配这条白色长裙，找到了自己尘封已久的细高跟，跟长足足八厘米。她已经许久没穿过这么高了，忍着钻心刺骨的疼来到许家，在换上拖鞋的瞬间，她只觉浑身舒爽，从地狱中抽离。
红肿的脚面浮在司梦眼中，象征着司梦所遭受的酷刑。
“还行。”司梦含糊着应付一句。
“这小子，可真不会照顾人。”许志昂背过手，仍是一脸肃气，“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他体贴多了。”
“叔叔，您别这么说，他不知道。”司梦忙着替许预开脱，完全忘了许志昂是许预的亲爹。
老子说儿子，理所当然，哪有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什么事。
许志昂没料到司梦胆敢和他争辩，神情一怔。
这一怔，又给司梦吓得够呛，她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许志昂沉默许久，忽地嗤笑一声。万年冰山脸露出笑，实属难得一见，见到这个场面的司梦，更是前所未有的幸运。
“我算是知道许预为什么选你了。”许志昂叹道，“他和我一样，想法埋在心底，需要一个能解读他内心的人。”
许志昂遥望蓝天，仿佛回到了三十年的临州。
三十年前，临州家族崛起，豪门层出不穷，在国内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身为领头羊之一的许家，凭着房地产业壮大势力，许志昂身为家中独子，自身条件优渥，更是惹得各家千金追捧。
许志昂却不为所动，按部就班地，如机器人般走着家族铺下的路。
对于自己的婚姻，他没有任何渴望，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孤寡一生。
直至某天，他遇到了在咖啡馆打工，艰难谋生的吴琳琳，冰冷的心才渐渐解封。
富家公子和穷苦丫头这种设定，居然真的让两人撞上了。恰逢此时，家族给许志昂安排了联姻，而许志昂的第一次叛逆，换来的是父亲气得心脏病发作，当场去世。
鲜红的结婚证掉在地上，饶是许志昂后悔，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这些年，他与吴琳琳之间，始终落得隔阂，许预成长路上的曲折，也是两人从不促膝长谈的后果。
大抵是许志昂不想让许预步他的后尘，才强迫许预联姻。
而他忘了，他的儿子和他性格相仿，一个倔字足以体现。
倔在不肯开口，倔在不肯认错，倔在不肯回头面对现实。
好在许预开口了，认错了，将许志昂拉回了现实。
司梦听着许志昂讲述着风华正茂的少年事，人傻在了原地。
从头至尾，许志昂都不是在拦着许预，而是在拦他自己。
确切地说，应该是恨。
恨他当时没选取恰当的方式，造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烈局面。
“司梦啊。”许志昂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你会照顾好许预，对吧？”
“会。”司梦笃定地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许志昂呢喃着。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个通俗易懂的道理，许志昂却曾经百思不得其解。
时过境迁，许志昂才惊觉，那层覆在许预身上的枷锁，由始至终，都覆在的是他身上。
大概是无法原谅自己吧，过去所犯下的错，至亲的永久消逝，编织成了一张化不开的网，令人无法挣脱。
或许自己当时撞上那辆大货车时，许预的痛苦，可与许志昂年少时所承受的一较高下。
司梦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