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虚构之春⑽「离开」
『在宿命的结局降临的瞬间, 我看见你的脸上浮现出解脱般的轻松。
如果说这就是你所期待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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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对她说,“在那个世界,我杀死了「你」。”
她的声音无比平静, 注视着渊绚的眼神也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讲述着他人的故事。
但也正因如此,渊绚才觉得,“一定不是这样的。”
一个杀死了她的人, 绝对不可能用这样怀念的、温柔的目光来注视着她。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眼睛里没有痛苦也没有悔恨,这只是单纯的故人相逢, 即便其中一方对另一方毫无记忆。
听到她的回答,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表情『露』出了一点点恍惚,她几乎分不清现在所处的环境,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仍是她认识的那个搭档。
是她所熟识的“渊绚”。
她微微垂下了脑袋,闭上眼睛时想起了“渊绚”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她说, 如果不是在那种情况下相遇, 或许她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再次睁开眼睛时,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眸中多出了些许令渊绚无法理解的神『色』。
她像是做出了某些重要的决定一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握住了渊绚的手腕。
阿加莎克里斯蒂用再凝重不过的口吻对渊绚说, “我能够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我」, 也已经抵达了横滨。”
相信再过不久, 她也会找到这里吧。
——那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找不到的话, 以她的『性』格,在这种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在意的事物的地方,无论造成多大规模的损失也没有关系。
如果找不到的话,阿加莎克里斯蒂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毁掉横滨。
这本就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需要半仰起脑袋才能看到她的脸,听到她所说的话, 渊绚怔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阿加莎克里斯蒂将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就坐在这里不要动,无论回来的是哪一个我,都会把你安全地带回地面上……”
“绚,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所以不要急着反驳我。”
在她的世界里,阿加莎克里斯蒂违背了钟塔侍从的指令,当她找到海边的渊绚时,她曾试图将对方放走。
她曾听渊绚说过,她出生的地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村庄,那里有着她最美好的回忆,于是她想,那里也必定能成为渊绚剩余的人生的归宿。
她希望对方可以逃走,即便这样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没有完成任务的后果,需要阿加莎克里斯蒂自己来承担。
但渊绚拒绝了。
阿加莎克里斯蒂没有杀她,可她的确死掉了,钟塔侍从并不在意过程,只要结果如他们所预料一般,那就算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完成了任务。
这是在钟塔侍从的资料记录中,记载着的“事实”。
——阿加莎克里斯蒂,处刑了背叛的渊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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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留下了。
她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过分安静的气息将她包裹着,窗外的黑暗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妖魔狂舞,狰狞地攀爬在车身。
但惊人的变化,却仿佛在瞬息之间发生。
以一种渊绚的头脑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的方式,车窗外的黑暗竟在逐渐褪去,穿过薄薄的玻璃渗落车厢,忽明忽暗的灯光失去了最后的用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忽视的炫目光彩。
那是来自太阳的光辉。
黑夜结束了。在渊绚的心底里忽然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她注视着窗外,从遥远的地平线上逐渐扩散的日光浸染出大片的亮『色』,推挤着压抑的黑沉。她眯了眯眼睛,缓缓地睁开时,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成静止的状态。
火车停下来了吗?
渊绚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她这时候像是完全忘记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离开时的叮嘱,奇怪的东西侵蚀着她的头脑,仿佛某种无法阻挡的力量在驱使着她的身躯产生行动。
她走出了这节车厢,在某个时刻停下了脚步。
——进入某个车厢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扇车门。她找到了出口。
渊绚没有忘记,这是一列通往青森的火车。
她还记得自己登上火车的目的——是要和涩泽龙彦一起去履行那个约定,他们要在樱花开得最漂亮的时候,去那条最长的樱花大道。
他们要一起去看樱花的。
即便他现在不知身处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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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小的血珠溅入了他的眼睛。
涩泽龙彦猛地拔/出了匕首,被他压在地板上的青年的伤口涌出鲜红的血『液』。
真是费解,明明连身躯都已经冰冷、呼吸不再、心跳停止,可是受伤时却仍会有血『液』涌出。
在这场战斗中输掉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客人。
他躺倒在地板上,血『液』流失的感觉格外鲜明,眼前似乎变得模糊起来,但恍惚间浮现出来的身影,却有着他最怀念的音貌。
“渊绚……”
他低声呢喃起那个名字,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景象。
在那个时候,是她先伸出了手,询问他是否要和她一起离开。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粉紫『色』头发的女『性』微微弯下腰来,她的视线与涩泽龙彦齐平,眼睛里像是盛着散碎的山樱花。
她的手指白皙纤细,半阖着眼睑,长而蜷曲的睫『毛』垂落下浅浅的阴影,声音柔和美丽,「我是渊绚。」
一名小说家,非常有名气的小说家。
她被媒体们称之为“当之无愧的天才”。
即便是从来对小说这类事物没有任何兴趣的涩泽龙彦,也从无数种途径中听闻过她的姓名。
但她却对涩泽龙彦说,「你拥有非常难得的才能,这份才能将会成为无比强大的力量,但如果不进行约束的话,就会变成可怕的、甚至伤害到许多人的灾难。」
她不是以“小说家渊绚”的身份来找他的,而是以“异能特务科监视官渊绚”的身份来到了他的面前。
涩泽龙彦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触碰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回忆像是被人粗暴地斩断一般戛然而止,本以为早就记不清的过往,曾在他精神崩塌时被深深掩埋的记忆,此刻却忽然悉数浮现在眼前。
涩泽龙彦忽然觉得非常讽刺。
但他又觉得格外轻松。
如果就这样死去的话,是否能够抵达和她一样的终点呢?
在他的脑海中,倏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然而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也没有忘记,在他身旁还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他发出了笑声。
是近乎疯狂的大笑,浑身都在颤动着,像是拼尽全身的力气,要留下最后的残响。
“你还真是可怜啊……”
夹杂在笑声中的话语就这样传递到了涩泽龙彦的耳中,他抬起来正在用手背擦去脸上血迹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她最在乎的究竟是什么,你也是不知道的吧?”
尖锐讥讽的句子就这样脱口而出,这一刻他竟感到了扭曲的畅快。
并非所有不幸的人都希望看到他人的幸福,像涩泽龙彦这样的存在,倘若他坠入了痛苦的深渊,他绝对会疯狂地将触目所及的事物全部拉入地狱。
就好比渊绚靠在他的肩头安然睡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曾想过要亲手结束她的生命。
涩泽龙彦非常清楚,他已经不剩下一点点获得幸福的可能『性』了。
但在最后,他还是没能真正下得了手。他想起浑身冰冷的渊绚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怀中,她穿着那身平日里珍惜无比的和服,像是郑重其事地在向世界告别。
但她却没有和涩泽龙彦告别。即便是微不足道的话语也没有留给他半句。
听到这样的提问,涩泽龙彦眯起了眼睛,那张溅落了血迹的脸上浮现出冰冷而又危险的神情,“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也还想垂死挣扎吗?”
涩泽龙彦微微低下头,那头美丽的长发像是华贵的丝绸一样垂在他的身侧。
他优雅的姿态仿佛并没有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但“涩泽龙彦”却听出来了,隐藏在他声音中的那一丝慌『乱』。
涩泽龙彦不是会甘愿牺牲自己让别人获得幸福的存在,即便这个“别人”也是“涩泽龙彦”。
他未能得到的事物,无法拥有的幸福,无论如何也不会希望别人能够触及。
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也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意识逐渐消散时,“涩泽龙彦”无比清晰地明白,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站在车厢中的涩泽龙彦面无表情地盯着尸体消失后遗留下来的那滩血迹。
窗外的亮『色』逐渐吞没了车厢中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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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这扇打开的车门,渊绚犹豫了片刻。
她不知道列车是否会继续行驶,也不知道现在的停靠时间会有多长。甚至不知道列车中还有哪些人的存在。
但在她犹豫的时候,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带领她来到了门口。
她就这样直直地面对着站台。
站台上非常安静,却并非无一人在。一个穿着鼠灰『色』细条纹和服的青年站在站台上,在他们的视线对上的那个瞬间,青年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他就像是为了渊绚而来一般。
“你回来啦——”
青年俊秀的面庞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说话时他朝着渊绚走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接过了她手中提着的东西。
一个手提的棕『色』行李箱。
渊绚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拿到了这样一个行李箱。
青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掌,他的指尖灵活地穿过渊绚的指缝,手指交叠着牵起她的手。
“一起回家吧。”
他用熟悉的面容,说着陌生的话语。姿态轻柔地在渊绚的面颊落下亲吻,抵着她的额头慢慢地说,“欢迎回来……”
他有着一副与太宰治一模一样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