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虚构之春⑻「推理」
『「推理小说, 是我最不擅长的类型。」
她轻声说着,抬起了眼睑,「如果有一天我要尝试, 你愿意帮助我一起完成吗?」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被众人称为——「杀人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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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绫辻行人所处的世界里,“渊绚”是非常有名气的小说家。
从她的第一部作品出版的那一刻, 她就被众人疯狂追捧、被媒体争相报道,比起小说而言, 她本人所受到的关注才是最可怕的。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有人说,在她的身上,存在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吸引力。
当她注视着某个人时,没有任何人能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这种说法实在太荒唐了,」少女坐在绫辻行人的对面, 她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的神情, 「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角『色』罢了。」
她总是说着, 她写出来的东西,其实远不如人们所想的那样好。
「比起作品本身,其实还是外因占据了绝大部分因素……」说到这里, 她问绫辻行人,「你有看过我的小说吗?」
即便是非常熟稔的相处, 绫辻行人的声音依旧沉浸在一种冰冷的气息中。
仿佛从他身上氤氲出来的气息也满带着寒意, 绫辻行人正是这样毫无温度感的存在。
「没有。」
听到这话的渊绚支起了自己的下巴, 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绫辻行人,「那么以后,也不要去看它们。」
后来才暴/『露』出她作为天人五衰之一的身份——「小说家」的渊绚的作品,同样带着一种奇诡的魔力。
那些文字仿佛毒/『药』一般腐蚀了人们的精神,摧毁了他们的理智, 于是他们变得恍惚、变得愤怒、变得狰狞。
——这样的悲剧源于她的异能力。
这是异能特务科做出的判断。
她的异能力蚕食鲸吞了无数人的生命。
他们将这件事情交给了武装侦探社来解决,不仅是因为武装侦探社有着传说中无论什么案件都能侦破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的存在,也因为他们拥有可以消除一切异能力的异能者——太宰治。
这才是根本原因。
但在他们解决这次案件之前,绫辻行人却接到了「小说家」的电话。
推理出她所在的地点,绫辻行人看到了已经停止涌出的血『液』铺散出她的轮廓,她的头发在血中蜿蜒垂坠,被染成刺目的黑红『色』。
那张苍白的脸在血的映衬下显『露』出动人心魄的妖异的美丽,睁开的双眼仿佛在注视着半空中的某个点。
他看见她的尸体附近飘落的一张报纸。
那是被裁剪过后的一张报纸中的一小部分,绫辻行人戴着手套的手指捏起了一角,他看到了报纸的内容。
这是渊绚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作品,并非小说,而是一篇简短的、信件格式的文章。
那是她以一个小女孩的视角,对当初那场影响巨大的“大战”的回忆。
作为一名侦探,绫辻行人自然不会觉得它的出现没有任何意义,通常来说,这种有着特殊含义的物品,反而往往是侦破案件的决定『性』要素。
委托他来杀死自己的「小说家」,究竟死于谁手,或许这就是找出凶手的关键。
但在绫辻行人试图在异能特务科派遣的监视者跟上之前展开调查时,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列火车。
一列不知道会前往何处,也不知道为何存在的火车。
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活着的渊绚。
一个,没有成为「小说家」的渊绚。
她有着清澈而又纯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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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绚非常不擅长推理,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尝试这方面的题材。
她所写的,绝大部分都是她的心想要说出来的话语。
但现如今摆在她眼前的案件,却是与她有着紧密联系的。如果说有谁能不看到尸体便明白其死亡的原因,那么只有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她自己。
只有自己,才是最了解自己的。
在告诉了她已知的情报之后,绫辻行人询问了她对这个“案件”的看法。
“杀死「渊绚」的是谁,你能推理出来吗?”
在他这般询问的时候,渊绚只是用安静的眼神注视着他。
这令绫辻行人觉得,她一定是知道的。
能够杀死她的人……能够在绫辻行人抵达之前,先与她见面的人……
只有可能是——
“是渊绚。”
渊绚轻声开口,她闭了闭眼睛,这对她而言实在过于残忍,“是『自杀』。”
这是“渊绚”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的“推理小说”。
这个故事,她用现实来书写了。
犯人与受害者是同一人,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推理故事,倘若要拿去给别人看,一定只会得出“真是个无聊的故事”这样的答案。
但这恰恰符合了渊绚的本质。
她没有撒谎,她的确对推理小说一窍不通。
甚至其他类型的小说,也远没有她所得到的关注那么优秀。
渊绚的“成功”不在于她的作品本身,而在于她被迫需要的“关注”与“瞩目”。
她必须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她的小说,只有这样,她的目的才能真正达成。
绫辻行人从来没有询问过渊绚的梦想。一方面是因为他并不在意,另一方面则是作为侦探的傲慢本『性』。
——成为足够优秀的、一流的小说家。
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渊绚的梦想了。
但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才能明白,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只会为了一个目的而付出一切、即便拼尽全身的勇气,即便以生命作为代价——渊绚愿意为了这样的目的去做任何事。
就算那些事情,已经超越了她的良知所能承受的范畴,让她深陷痛苦与折磨。
并非是他人杀死了她,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正如她曾经对绫辻行人所说的那样,如她去向绫辻行人寻求帮助一般,绫辻行人也成为了她的“推理小说”的一部分。
在那个以现实作为纸张来进行书写的故事中,他在其中扮演了“侦探”这一角『色』。
早在许久之前,渊绚其实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她才会用那样的问题来询问绫辻行人。
让他来帮助自己,完成自己的“推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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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侦探,唯一需要关注的,只是案件的真相。
凶手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犯下这样的罪行,在过往的侦探生涯中,绫辻行人其实从来不会在意。
但这次的情况并不一样。
即便是他也难以理解,她做出那些事情的原因。
成为天人五衰,去摧毁那个世界原有的秩序……
这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绫辻行人可以推理出她以现实来写作的方法,这在他见到她尸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他是个过于优秀的侦探,这样的“案件”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那的确不是个优秀的推理故事,她也确实无法写出优秀的推理小说。
但绫辻行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如果说有人能给他答案的话,那么也只有可能是她本人了。
渊绚就站在他的面前。即便她不是天人五衰之一的「小说家」。
“如果是你,你会因为什么,而去做出那样的事情。”
这才是他会抵达这个世界的真正原因。
绫辻行人头一次想要去理解“凶手”的内心,不是作为侦探,而是作为“渊绚”的友人。
即使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用言语承认过他们之间存在着这样一层联系。
这触及了渊绚藏在心底的秘密,是她不愿被暴/『露』在人前的东西。
会让她违背自己的本心,甚至去伤害那些无辜之人的原因,只会有一个。
她深深地垂下了脑袋,没有说话。
但绫辻行人也已经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他想起了「小说家」的尸体,与他眼前所见的渊绚的区别,不是生与死的界限,而是其他的方面。
他看着渊绚,忽然问她,“你会想尝试推理小说吗?”
——不会。
这就是渊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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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辻行人的离开带走了她全部的勇气。
她想象着他所在的那个世界的自己,莫大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那样的绝望不仅来源于她所做的事情,也来源于驱使她做出那些事情的原因。
一想到在别的世界,哥哥也无法获得她渴求着他能拥有的幸福,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达成那样的目的……
这令她抑制不住地掩面哭泣起来。
太宰治站在她的身旁,他抬起了手掌,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发顶,但最终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黑发的青年转过脸去,他盯着另一个车厢模糊不清的景象,他们所处的车厢忽然发生了剧烈的颠簸。
太宰治反应速度极快地将渊绚拥进怀中,他们的身体向一端滑去,这使得他的背部重重地撞在了厢壁上。
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渊绚从他的怀里抬起脸来,太宰治的手指碰了碰她残余泪痕的面颊。
“你总是在为了同一个人而哭泣。”
因疼痛而微微皱起眉头的太宰治一点点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他捧着渊绚的脸,忽然对她说,“这对你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
太宰治自己是满身绝望、无法获得解脱与救赎的男人。但他注视着渊绚,却发自内心地希望着,她可以不被绝望侵染。
因为这里,是唯一一个,她能够自由地活下去,并且有可能获得她想要得到的幸福的世界。
正因如此,那些在其他世界里未能完成的“约定”,才会在特异点的形象下纷涌而至。
太宰治是唯一一个没有让她得知“他们”之间的约定的人。
他给了渊绚一个拥抱。
渊绚忽然意识到,“你也要走了吗?”
“我只是要回到我应该回到的地方。”太宰治贴了贴她的脸颊,他对她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的,却又没能说出口的话语。
“活下去吧。”
这是他最后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