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推杯换盏间，一壶酒已然见底。
但桑榆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甚至愈演愈烈。
“从方才起，郡主就一直盯着在下看，可是在下有哪里不妥，才让郡主这般好奇？”薛谦笑问。
李云宸到了喝药的时间便先回去了，李清嘉因为有背诵没查完，便也跟着走了，所以此时凉亭里，独独只剩下桑榆和薛谦二人。
凉亭，男女，夏风依旧。
一如那日的场景，但桑榆此时的心态却与那日截然不同，甚至在男人那探究般的眼神中，生出了一种想要逃走的心思。
此时的薛谦，远比那日的薛谦要可怕的多。那日的薛谦，无论说话如何，至少笑起来又几分真诚，不似现在，凉薄中透露着狠厉。
虚伪至极。
想着“薛谦”人格分裂的猜测，桑榆一时摸不准此时的薛谦究竟是那个，故而有些话，她也只得斟酌着说。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走神罢了，薛督主多虑了。”桑榆讪笑道。
“哦，什么事情需要郡主这般焦头烂额，不如说出来，薛某也好帮郡主参谋一二。”薛谦继续追问。
说出来？
说什么，说我怀疑你不是薛谦，或者说，怀疑你是薛谦的又一人格？
开什么玩笑，说出来她怕不是立马脑袋搬家啊！
眼前的男人明显跟那天不同，桑榆是疯了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哈哈哈，”桑榆尬笑着移开眼，“不过是女儿家的小心思，实在是不便透露。”
“哦？”薛谦抿了一口茶，涮去口中过分的甜味，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桑榆，“如此，倒是薛某唐突了。”
“是我一时出神，不想冒犯了薛督主，实在抱歉。”桑榆不想再和他多待，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薛督主了，失陪。”
“公主请便。”
薛谦轻笑，起身送他，桑榆朝他点了点头，带着玉桃离开。
中午日光毒辣，桑榆一出凉亭，便只觉得脸上热辣辣地不舒服，但一想到凉亭里的那人那晚要剜她膝盖骨的人，她就只想离他远远的。
长桥卧波，人影潺潺，夏风吹起白帐，隐隐绰绰，尽显袅娜。
然而薛谦无心赏景，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白瓷杯，盯着桑榆离去的背影，那不达眼底的笑，终是一点一点变成了嘲讽。
也不知道李云睿究竟是怎么想的，找这样一个人便意图覆灭西蜀。
一个空有美貌的废物花瓶罢了，江山大计放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实属可笑。
也不知是薛谦的眼神过于犀利还是阳光过于毒辣，穿过长桥走到湖边阴凉处，那种窒息地感觉才总算消失了。
桑榆止住脚步，缓缓松了口气。
在她后头跟着的玉桃一个没注意，直直地撞在了她的背上。
“郡主是怎么了，怎得走那么快啊！”玉桃气喘吁吁。这琴本来就不轻，郡主还走得跟被狼撵一样，可累死她了。
“太阳这么毒，不走快点岂不是要晒黑了。”桑榆随便寻了个借口。一双灵动眸子却不时地瞧向不远处那块突兀的大石头。
其实方才在凉亭里，她的目光就总在那块石头上流连。
也不知那人回来没有。
桑榆咂了咂嘴，瞅了眼玉桃，眼睛一转嘱咐道:“我看这鱼藻池周边风景不错，你抱着琴不方便，就在这歇会儿，我去溜达一圈就回来。”
闻言，玉桃白净地小脸皱的跟苦瓜一样“郡主，长舟姐姐说了不能让你独自一个人……”
“哎呀这会儿长舟又不在，我又不惹事，只是转转，放心，我去去就来。”桑榆拍了拍她的小脸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可是郡主……”玉桃扁着嘴，看了看手里的琴，再看看远去的桑榆，委屈地不行。
这根本就没法安心好吗？
这里面，无论哪个出问题，她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好不好。
桑榆才不管玉桃这会儿是怎么想的呢。抑制住心中突如其来的紧张，她假咳了声，缓缓地走了过去。
这地方她白天还没来过。如今看来，倒真是个好地方，湖水清幽，烟草纤纤，夏风伴着阵阵荷香，清幽而自在。
深吸了一口气，桑榆抬头看着周边那浓密的绿树。
一如既往地，除了树上几只跳来跳去的鸟儿，她什么都看不见。
“你在吗？”桑榆问了一句，也不等树上的人回答，她自顾自的说:“我好像又惹人了。”
她叹了口气，“虽然罚她跪的是清嘉，但我知道，这笔帐她一定会算在我头上。她当时向我求情来着，但是我没答应。”
“我知道她是受人指使，”至于这个人是谁，她自己暂时也弄不明白，“所以，就算我当时为她说了情，她也不会真的为此而放过我。”
世人熙熙攘攘为利来，熙熙攘攘为利往。她自认没在其他地方得罪过珍掌礼，所以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她被别人收买了。
而这件事，李云睿知道，玉贵妃更知道，可即使作为她们的棋子，她们也并没有因此而出手阻拦。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对她出手不凡人来头很大。至少，是玉贵妃她们不想因为她而惹的人。
“我好像在这宫里，就是一个可有可无，人人欺凌的存在。恐怕这宫里，真心关心我的人，也就只有清嘉那个傻丫头了。”一想到这个，桑榆只觉得心塞不已。
她之所以会来宫中，是因为要替李清嘉出嫁，去完成李云睿的野心。说起来，她该恨她的，可偏偏，她又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傻丫头。
至于那个死太监……
想起那家伙在听见他膝盖受伤后连个眼神都没递给她的凉薄，桑榆就觉得那日在野地里关心他的伤，给他包扎是个笑话。
就应该让他血流而死，说不定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了。
不过自己也是疯了，居然连一个太监冠冕堂皇骗她的话都信，还为此耿耿于怀了好久。
“我是不是很蠢？”
是蠢吧，不蠢的话，怎么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明明知道那人不在，自己在这儿又是抱怨给谁听呢。
心里乱就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一样，桑榆不想回宫，索性就在这坐一会儿。
这里安静，也没人会打扰她。
离她不远处，玉桃就看见自家主子先前扬着头，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更不知道再给谁说。
而这会儿，她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就连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她都不管。
安静地就如同一副画一般。
想起之前长舟总是很惋惜地说郡主不适合在宫里生活，说郡主心思太纯净了。
她那时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现在，她似乎稍稍懂了一点儿。
在这宫里，除了死人，没有那个人能真正静下来，但郡主却可以。放空一切，好似这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个。
想到这里，玉桃也不忍心前去打扰这片刻的宁静，将琴放在一旁，静静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等着桑榆。
一仆一主，远远看去竟有那么几分相似。
可宁静的时间终短暂，得知公主已回宫的长舟匆匆寻来，这份宁静，还是被打破了。
跟着长舟回了琼玉殿，珍掌礼已经走了。是公主身边的喜儿来传的话，据玉芝说，珍掌礼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可算是恶人有恶报。
桑榆闻言依旧高兴不起来，但好歹今天一下午的时间她可以自由支配了。吃过午饭后，她便美美地睡了一觉。
在睡梦里，她再次回到了她那个狭窄的出租屋，没有算计，没有勾心斗角，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她情愿一睡不醒。
可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桑榆缓缓睁开眼，还是那张做工精致的拔步床。
烟青色的帷幔，鼻息间淡淡的花香与水果香，以及窗外稀稀疏疏的风过林稍的声音，无一不告诉她，她还在那个可怕的皇宫里。
翻了个身，心里的烦躁不减反增，桑榆一股脑翻起身来。
听见里头的声音，在门外侯着的长舟急忙进来，侍候桑榆起身。
膝盖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长舟上完药，细心地用布巾包好，避免蹭脏衣物。
“什么时辰了？”虽然是自己起的床，但桑榆睡眼惺忪，显然是没睡饱。
“已经申时四刻了。”长舟回答。
申时四刻，那不就是五点了？
桑榆醒了醒精神，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睡了两个多小时了，难怪这么累。
“小厨房刚才来问郡主晚膳想吃什么？”傍晚的阳光格外柔和，长舟说话都轻声细语了许多。
“吃什么？”桑榆想了想，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她是着实没什么想吃的，“你让小厨房看着办吧，做些清”淡的
“桑桑。”桑榆话未说完，李清嘉的声音便自门外传来。
“是公主殿下来了。”长舟起身，走到门口施礼，“见过公主殿下。”
“免了免了。”李清嘉显然兴奋地紧，朝着长舟随意摆了摆手，冲进屋里，“桑桑，你终于睡醒了！”
桑榆只觉得一股子热浪袭来，避无可避，李清嘉便像一个小火球一样坐到她身旁，一双大眼睛明亮又闪烁。
“什么事高兴成这样，”桑榆拿起一旁的扇子给他闪着，一手拿着手帕，抹了抹她额头上的薄汗，“也不让小喜打个伞，热成这样，也不怕中了暑气。”
“哎呀，我这不是急着见你嘛……”李清嘉神秘兮兮地说，“桑桑，太子哥哥已经答应了，这几日，让我来琼玉殿读书。”
今日她罚跪了珍掌礼，那个老妖婆指定会报仇，她不能把她怎么样，估计会拿桑榆撒气。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自己盯着也能放心些，索性在哪儿不是学，有桑榆在，她背书还能快些。
“清嘉，我其实……”桑榆哪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是为了什么呢，想起自己之前还试图利用她，桑榆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好。
“干什么？”李清嘉看着桑榆那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嫌弃道:“你可别自作多情啊，我可不是为了你。”
小丫头偏了偏头，一旁的小喜会意，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纸包来递给她。
“这可是我求了太子哥哥好久他才给我的酒曲，你要是做不出来好吃的，我可要亏死了，不得好好看着你。”
小丫头故作凶狠，淡这话显然连她自己都骗不过，李清嘉说完，自己先笑开了。桑榆看他那没心没肺的傻样儿，不由得也跟着笑。
“好，做不出来，你就打我。”
罢了，索性就这样吧，如果日后她真的避免不了替嫁的命运，为了这小丫头，她也认了。